奈何桥边,黄泉水畔,一道黑色的身影沿着河畔徘徊着,带着稚气的面上没有一点笑意,黑色的靴底踏在黄土之上,竟没有溅起一片尘土,随着他动作的幅度,衣袖与衣摆时不时的碰在一起,相互摩擦。
“你走吧,都等了那么久了,你等的那个人是不会来的,怎么还不死心?”一道饱含无奈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那道声音的主人是一个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她左手提着一个陶壶,右手拿着一个陶碗,眉梢带媚,双目含情,略微薄情的唇畔轻勾,扭着弱柳扶风般的腰肢向那徘徊在桥边的少年走去。
她掂了掂手里的陶壶,多情的桃花眼微微上挑,带着十足十的媚意,说出的话也像是带着特有的芬香:“薛洋,你不分日夜的呆在这奈何桥边,已经严重影响我的工作了,你良心不会痛嘛!”
被唤作薛洋的黑衣少年动作一顿,停下了一直徘徊的步伐,他转身轻轻一笑,像是冬夜里透过云层的阳光一般:“我站我的,孟婆奶奶做孟婆奶奶的,哪里来的影响一说?”
轻轻的话语在空中散开,也在黄泉水面激起淡淡的涟漪。
孟婆脸皮一抖,奶奶?自己哪里有这么老?这小子嘴巴真是愈发的毒辣了,说话也是一套一套的,跟打官腔似的,与当初那个刚进地府,横冲直撞的孩子相比简直差得老远了,都说人会随着时间而变,这坏胚子变得也太彻底了吧!偏偏这种情况下,自己拿他没法子!
忍住心里的怒火,孟婆面上笑意收敛,陶壶从左手换到了右手,而空了下来的左手则把额前的头发撩到了耳后,:“薛洋,你已经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了,难不成要在这里一直待下去?不考虑换个地方?”
“孟婆这是要赶我走了?”薛洋一歪脑袋,随着面上逐渐扩大的笑容,一颗可爱的虎牙暴露在了空气之中,更显稚气,“可我都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年,早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了,若要搬过一个地方,还真是舍不得。”
家?
孟婆心里冷笑一声,就这个小白眼狼会把这里当家?还舍不得?我呸!
孟婆心里暗骂薛洋难缠,面上却是显露为难之色:“我自是也舍不得你,可你总在这里徘徊,那些轮回的小鬼们就会不满,老是闹事,要不你挪去鄴都?”
这话倒是不假。
每个要前往轮回台轮回的生魂都会问为什么薛洋可以不去轮回,如果不说,他们也会闹着不去轮回,例子就是薛洋。
凭什么他可以不去!你们这是差别待遇!
几乎每个生魂都是这个想法。每个生魂都要问一遍,这时间久了,孟婆耐心也就磨没了,天天有那么多的汤要熬,还得管着这档子破事,任谁也会不满。
把薛洋赶出奈何桥附近,估计是孟婆此生最大的愿望了。
当然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原因孟婆不敢说出来。
那就是薛洋的控鬼之术。
也不知他哪里来的本事,竟然能够控制那些怨鬼为他所用,自从他来了地府,好几次都把那些煞气冲天的怨鬼给放了出来,那些怨鬼毫无理智可言,一个劲儿的吞噬新魂,即便是牛头马面,黑白无常出马都不能迅速把这些怨鬼给封印到十八层地狱去,最后还得阎王亲自出手才方得以迅速解决。
然而即便是这样,地府损失也是很大的。
这种情况多了,弄得地府人心惶惶,不管是判官还是下面的生魂们,终日提心吊胆,生怕这些恶鬼什么时候又出来吞噬生魂了。
阎王也不是没有对这种情况采取过什么措施,但都不管用!
薛洋的控鬼之术曾一度让他们怀疑薛洋生前是个天师,可薛洋身上别说是天师常见的功德了,没有罪孽就不错了!
当初阎王见到薛洋的时候都不禁暗暗咋舌,这人身上背负着那么多的罪孽,要是轮回,最多只能做牛做马,如果不轮回,那绝对是比厉鬼还有可怕的厉鬼,这般煞气,一旦被沾染上,那可是永生永世也洗不去的!
孟婆目光隐晦的往薛洋身边瞟了一眼,一直积压在心里的大石头越发的沉重了。
没想到这都快过了几百年了,这薛洋身边围绕的煞气依旧浓的像是要坠下来一般。
进不了身,别说杀了,能保全自己不被煞气沾染上就算极好了。
薛洋装作没看见孟婆的小动作,笑吟吟地回道:“不了,我觉得这里挺好的,有山有水,很适合居住。”
孟婆的桃花眼里的潋滟一动,嘴角微不可查的抽搐了一下。
这慌扯的可真不走心,还山水,这儿明明除了奈何桥就是黄泉水,哪里来的山?
早已勘破现实的孟婆不得不昧着良心,接着话说下去,“咳,话是这般说没错,可是鄴都的山水……”
薛洋挥手,直接出言打断了孟婆的长篇大论,“孟婆,我知道你今天来的意思,但是我还要等一个人,等不到他,我不甘心。”
一听这话,孟婆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不乐意道:“之前你也说了,你那个故友三魂六魄尽碎,且不说他能不能还原魂魄,这要是还原了应该已经到地府甚至可能已经轮回了,可这都几百年了,你还没等到他,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他根本还是一缕残魂!难道你还要等他个几千年?”
一下子说完这些话,孟婆喘了口粗气,不知从哪里摆出了一张木桌,把手里的陶壶陶碗放了上去之后就坐了下来,罢了还不忘向薛洋招招手,请他坐下谈。
薛洋也不拂了孟婆的面子,跟着坐在了对面,他声音不知是何缘故,略发沙哑,“只要能等到他,莫说是几百年了,几千年又有何妨?”
孟婆捋了捋垂在一肩长发,冷哼一声,嘲讽道:“看不出你小子还很痴情啊。”
薛洋摇头,冷道:“这不是痴情,哪里来的情,他欠我的,还没还,才不会就这么放了他。”
孟婆算是从里面嚼出点味道来了,因着好奇,她轻声八卦道:“不是情人,那莫非是仇人?”
薛洋不言语,只直勾勾的盯着桌上的陶壶,忽然转了话题:“婶婶,这里面是孟婆汤吗?”
乍听这称呼,孟婆就愣住了。
薛洋以前要么喊“孟婆奶奶”专门来气她,要么就直呼其名,哪有这么亲昵的喊过她,要不是地府没有太阳,这一喊,孟婆都怀疑太阳是不是从西边出来了。
“不是,这是由曼珠沙华的汁酿的彼岸酒。”孟婆蒙圈的直接回了。
若是平时,她哪会这么轻易的就告诉他,起码要好好戏耍一番才好,虽然到最后肯定是她讨不到好……
薛洋指了指陶壶,笑眯眯的问道:“婶婶可以给我倒一碗吗?”这样子,颇有要糖的小孩子撒娇的意味。
孟婆白眼一翻,敢情这是为了喝酒才这么乖巧。
心里诽谤着,孟婆还是给薛洋倒了一大碗的彼岸酒,唉,最拒绝不了撒娇的小孩子了。
彼岸酒入口,没有寻常酒水般的火辣辣,只有一股清凉的还带着丝丝甜味的感觉沿着舌尖滑入喉中,被酝酿了许久的醇香于口齿间蔓延开来。
“好酒,婶婶可以再给我喝一点吗?”薛洋一口灌完彼岸酒,满意的眯起了双眼,随即发现碗里的就已经空了,转而又对着孟婆撒娇。
孟婆下巴微抬,不满道:“你要是喝起来,我这一小壶可不就没了,那我喝什么?”
带着醇香的酒水从壶口倒出,打在碗底,溅起矮矮的水花。
口嫌体正直。
薛洋像是没有听见孟婆的抱怨,端着碗直接一口闷,看得孟婆怀疑他是在借酒消愁,可惜她这酒是喝不醉的。
反反复复倒了几次,那小小的陶壶总能倒出一碗满满的酒水,完全没有流尽的意思。
这时,一道黑影从远处袭来,紧接着,一个身着沉重官服的中年男人坐在了最后一把空着的凳子上。
“薛洋,离开地府。”比起孟婆的千般委婉,最后被牵着鼻子走,这个面色冷峻的中年男人更直接,一来就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薛洋拿碗送入嘴中的动作微顿,他摇头拒绝道:“我不,阎王叔叔,我不碍事的。”都说撒娇会成习惯,果然,这一时就没改过来。
还不碍事?!
对于薛洋这不自知的说法,孟婆和阎王两人头上都不约而同的划过两条黑线。
你说这话的时候良心不会痛吗?!
你难道忘了,自从你来了地府,地府都翻修了不下五次!判官不知折损了多少,生魂都跑隔壁地府去了!这地府都萧瑟的可以种菜了!
以上,是阎王内心的咆哮。
你难道忘了,自从你到了奈何桥边,奈何桥重建不下十次,孟婆汤不知少了多少,我的老腰都快累惨了!我觉得我已经可以申请下岗养老了!
这个,是孟婆麻木的呻吟。
可惜他们并不是心有灵犀一点通的人,薛洋对于他们算下的账完全没有感应到。
薛洋闷掉一碗酒,随即放下酒碗,眨巴着眼睛道:“叔叔婶婶,我好歹陪了你们那么多年,你们真的舍得我离开地府吗?”
卖乖,这小白眼狼又在卖乖!
舍得,我们很舍得!
阎王和孟婆真的很想狂点头,但是理智告诉他俩:不可以!
真不知道这种姿态是从哪个路过的生魂身上学来的,当年他进来的时候虽然满身煞气,整个人阴沉沉的,动不动就翻脸动手,但也好比现在眼前这个笑面虎,时不时的卖乖,然后插你一刀要好的多吧!
对于这个刀枪不入,油盐不进的无赖,阎王也是颇为头疼,真就没见过这种既动不得又难缠的角色。
阎王揉揉发疼的太阳穴,语气软和了不少,像是妥协了一般,“不用你喝孟婆汤,也不必受业火烤炽,直接轮回可以了吧,如若你不想,我可以让你走黄泉道,直接回阳间。”
这可是坏了规矩啊!
孟婆桃花眼猛然一瞪大,就要出声反对,就感觉到阎王拉了拉她的手,暗示她冷静下来,不要轻举妄动。
最重要的是把人弄走,规矩是死的,生魂是活的,要学会应时通变!
孟婆虽然心里不舒服,但凭着阎王的威压,却还真什么都没说,也对,把人弄走才是正事。
孟婆沉默,也就是答应了。
但是这种事,当事人的态度也很重要,“可这坏了规矩,那怎么行,我总不能让叔叔婶婶为难吧。”
你在这里就是为难!
阎王压抑住自己内心的狂暴,冷冽的声线说着哄人的话:“薛洋,明人不说暗话,明天月老会从不周山回天界述职,你可以在那里等。”
“月老?”薛洋喃喃自语,蓦然,他笑了起来,“那就谢过叔叔婶婶了。”
“不谢!”阎王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句话,然后就铁青着脸拂袖而去。
孟婆暗含深意的眸子往薛洋身上瞥了一眼,很快,就收了回去,紧跟着阎王回去了。
魂已走远,薛洋自顾自地拿起了桌上的陶壶,面上浮现了一丝温柔。
“等了这么多年都等不到,还是我自己去找吧……”
这一句喃喃自语随着凋落的彼岸花瓣落进了黄泉水中,顺着流水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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