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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治乾昨夜吃了酒，以至于今日起的有些晚，起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他挠了挠后脑勺，有些迷糊的去院子里打水洗漱，正当他刚收拾好自己，踏出赤霞庄时，便看见那曼陀山庄的王姑娘，端着个食盒。

步履从容的沿着一路的桃花，朝参合庄走去，他几乎是没有多想，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表姑娘，你是来找公子爷的吧？”

语嫣脚步轻轻一顿，朝他笑了一下：“是啊，公治大哥，我今日起来炖了参汤，想着表哥这些日子似乎瘦了不少，便拿来给他补一补。”

公治乾听此，忍不住傻傻的笑了一下，然后似乎想起什么东西，朝着语嫣道：“昨夜公子爷被老爷拉去训了，后半夜都还在后山里头，不知何时才回的，现在也不知有没起身，不过多半不在大厅和书房里，这样吧，我带你去他房里找他。”

语嫣听见他前半句话，忍不住轻轻的皱起了眉头，可也不过一会儿，便又舒展了开来，柔柔的对他道了句：“好。”

公治乾便一句带着他，来到了慕容复的院子，只是在敲了几下门后，里面并没有声音，他便极其大老粗的推开了房门，里头果真空无一人，正当语嫣想开口说一句去大厅看看吧，他却自顾自的踏了进去。

“公治大哥，表哥既不在房里，你进来做什么？”

公治乾却是莫名其妙的道了句：“是啊，或许还在底下没起呢，我帮你去唤公子爷。”

“什么底下？哎…不用了，表哥既然没起，我便等等他就……”忽然，语嫣愣住了，因为她看见公治乾并没有踏进内室，而是走到那书桌后的书柜里，扭了扭几下摆在上头的白玉笔筒。

只见那书柜晃晃悠悠的动了起来，朝两边展开，而那本该是一堵墙的地方却是突然朝后退了一丈，地上出现了一条昏暗的通道，和一条见不到底的阶梯……

“这…是？”

“表小姐，你在这等等，我下去公子爷房里看看。”

语嫣看着那条昏暗阴森的地下密室，瞬间瞪大了眼睛，她自小便爱往燕子坞跑，也爱往她表哥身旁凑，可是这么多年来，她却从不知晓他书房里有这么一个密道。

而且听公治乾方才的话语，她表哥的卧房似乎一直都是在这条密道下面的，这世上除了死人，谁会睡在地底下？她想到这，忍不住脸色变了几分，颤抖的嘴唇大张着，嗓子却仿佛被哽住了，发不出丝毫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句：“公治大哥，我…我同你一块下去寻他可好？”

那公治乾纠结了一下，随后想到自家公子爷对她的情意，以及不久后便要“辜负”她，去西夏选驸马之事，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里也有些觉得他们对不起这位王姑娘，便道：“好，王姑娘可要跟紧了，这条道儿前头是没灯烛的，要下去到平地，才有灯烛。”

于是，语嫣便一手端着食盒，一手提着裙摆，和他踏进了那条昏暗的密道，其实除了黑以外，也并没有其他恐怖的东西，可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放松的有些快了。

这楼梯里除了没灯烛以外，其他还好，阶梯平稳，也没有恐怖的东西，可是等她完全踏到有烛火的平底后，就看见一大口棺材横在她面前！而那棺材之上的展台里，摆放着数十块的灵牌，每一块灵牌前还摆着香炉，香炉上还插着残香。

吓得语嫣瞬间叫了出来，脸色苍白到不像话。

公治乾回过头来见她如此，虽心里有些不满，但转念想到这位表小姐身体不好，不懂武功，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小姐，便无奈的安慰道：“表姑娘，你莫怕，这棺木从前装的是我们家老爷，不过我们家老爷是假死的，所以现在里头没装有东西。”

“那…那这些牌位？”

她忍不住伸手指着，却忽然被公治乾拉了下来，面露严色：“表姑娘，这些都是我们慕容家的先祖们，莫要失礼。”他说完后，看语嫣依旧白着脸，便叹了口气，带着她继续朝里走。

语嫣被他带着三步跄两步的，等匆忙踏进一条道，不在看见那些棺木和牌位后，她才缓了下来，心有余悸的问：“表哥每日…便是要穿过那些…然后才能回房的么？”

公治乾忽然神色一正，脸上出现了一股自豪光荣之色：“不错，那些都是我大燕皇室的后裔，自从大燕覆灭后，他们都为兴复大燕劳碌奔波数年，值得后人日日参拜！”

语嫣皱了皱眉，只觉得他们这个行为，都已经病得不轻了，却不好说什么，只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将视线落在了一旁的墙壁上，却发现一旁的墙壁上画满了壁画，色彩虽有些斑驳，却能透过这些壁画的画工，猜出当年这些壁画刚画上去时，有多浓墨重彩……

那些壁画上，画着许许多多辉煌的宫殿，飞檐上凤凰展翅欲飞、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玉石堆砌的墙板，画的极其细致，令语嫣在这一瞬间仿佛能透过这些壁画，亲眼看见那些栩栩缕影，浮光跃金的宫阙。

再往前走几步，便又看见一堆异域舞装的舞女，似乎在跳跃着什么风情的舞曲，双袖极长，身姿飘逸，若仙若灵，有些在抬腕低眉，有些在轻舒云手，挥出的长袖似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

“这是我大燕的长袂舞。”公治乾见她一直盯着瞧，便开口同她介绍道，毕竟她最后无论如何都是要嫁给自家公子爷的，知晓一些大燕国的东西，也没什么。

“长袂舞？那她们脚上穿的是什么？怎么鞋面上要镶那么多铃铛？”

“这个叫蹑履，那时候的舞人都是穿这种尖头履来起舞的，铃声伴着鼓声极是好听。”公治乾解释完，令语嫣耳边仿佛响起了一阵大鼓伴着铃铛，剑鸣伴着曲乐之声，极是异域欢快。

她点了点头，又继续朝着里头走，一路望着这些墙上的壁画，可是慢慢的，那些壁画不在富丽堂皇，也不在欢快，色彩也开始黯淡，逐渐的被一些青色和黑色代替。

她看见一些尘沙飞起的战场、一些死去的马和士兵，尸体被堆砌在黄土之上，一些熊熊的烈火，在焚烧着树木，焚烧着帐篷，甚至…在大燕国的旗帜，这些壁画的一旁，用朱砂赫赫然的写着几个大字——【参合陂之战】

随后的壁画，一改前面的昔日璀璨，断壁残垣的宫阙、一些匍匐在地上的宫人、甚至还有一些极其残忍的五马分尸、人头点地之画面……

语嫣看的脸色有些白，连带着呼吸都有些不顺畅，因为她如今才知道，难怪她姑父在听见表哥使不出参合指时，是那样的勃然大怒，原来…原来这个参合陂之战便是他们大燕慕容氏在历史上，彻底被覆灭的一战。

“参合庄”、“参合指”…他们慕容氏这是要将昔日的战败之辱，犹如刺青一样，刻在自己的骨血里，刻在陪伴自己生命长河里啊。

而她表哥呢？每夜入睡都要走过这一条路，这一条由他们慕容家专门造的密室，从一开始的棺木和牌位，再到这些壁画，这都是在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表哥，不得不复国啊。

……

语嫣喘了口气，捏着食盒的手指微微发凉，她说服自己莫要在多想了，复国本就是黄粱一梦，等今日…他喝下这碗汤后，她便能带他逃离这里了。

她也不想这么做的，可是她无法接受他有朝一日要娶别的女人，她喜欢了他那么多年，最好的年华，全部的情感，甚至…甚至连身子都给他了，这世上没有人能比她更爱他的。

只要…只要他喝下去，便会忘记全部烦恼，哪怕到时候他神志不清了，自己也绝不会离开他的，自己一定会好好照顾他的，他们到时候就在太湖里，平平常常的过日子，哪里也不去，谁都不见……

语嫣正想到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到了这条画满壁画的通道尽头，那公治乾一推开石门，映入语嫣眼帘的，却是一具被支起的白骨！那白骨身上披着一件黄色的龙袍，就像是一个地狱的怨魂一样，睁着空洞的眼眶，直面朝着语嫣。

“啊！”语嫣的双腿有些不听使唤，周身正止不住地颤抖着，连忙朝身后退了几步。

“表姑娘莫怕，这只是一具假的白骨而已，用来撑着这身龙袍的。”公治乾没有回头，只是自顾自的朝里头走去，喊了几句：“公子爷，公子爷你在里头吗？”

语嫣睁大布满血丝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瞪着前方，眼前的一幕令她目瞪口呆，眼底涌起深深的恐惧之色。

这哪里是一件卧房？这明明就是一间堆放陈年旧物的昏暗密室，小到宫殿牌匾，大到龙袍、龙椅，全都堆在这里，只是这狭小昏暗的密室中间，放了一张床而已。

公治乾喊了两声，没人理他，便大步流星的走到那放下的窗幔里，伸手一挽，里头果然空无一人。

语嫣在看见那床幔背后的东西后，一张惨白的脸庞上，瞬间布满了泪水，喉头发紧，嗓子里仿佛着了火，干涩难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吐出一口气，故作镇定的问道：“为什么…要悬一把剑在床头上……”

“哦，那是我大燕朝的尚方宝剑，悬在此处是老爷的意思，他说唯有这样，方能每日睡前和起身时，第一眼便想起我们王室后人的复国重任，并且日夜谨记。”公治乾放下窗幔，脸上没有半点不妥之处，因为他早就已经觉得，头上悬着一把剑来睡觉，对于慕容复来说，是习以为常，理所当然的事情。

“看来公子爷不在这，唉，那我也不知他哪里去了，这些日子，他总是喜欢在燕子坞里躲来躲去的，有一次咱们都找不到他，最后还是老爷找出来的。”

“在哪儿…找到的？”她努力憋着自己的眼泪，努力镇定着自己的情绪。

“在老夫人生前院子里的那间小石屋里，老爷那时候找出他来，气的不行，唉…你说公子爷也是，这燕子坞是老爷当年同老夫人成亲后，亲手建起来的，这里头大大小小什么地方是老爷不知道的？公子爷躲哪儿都是躲不久的。”

语嫣忽然忍不住了，眼泪“唰”的一下流了出来，那间小石屋，不就是她当年差点死去的那间小石屋吗…她想到这，仿佛能看见她表哥一个人呆在里面，抱着自己双膝的模样，瞬间感觉头大如斗，脑子里发出嗡嗡的声响，好似有无数的蚊虫在耳边乱飞，啃噬着她的心。

“公子爷不在这，咱们出去吧。”

……

语嫣提着裙摆，失魂落魄的跟在公治乾身后，心中乱如麻，在经过那最初的棺木时，一阵阴风吹来，烛火摇曳，极是阴森恐怖，令她忽然没来由的想起来一件事，轻声问道：“公治大哥，我有一句话，不知是不是你们大燕国的旧语。”

“哦？大燕国旧语，表姑娘怎会我大燕国旧语？”

“我…我也不确定是不是，我先学给你听一听。”语嫣顿了顿，有些不确定的念出前几日她表哥站在她跟前，面容绝望颓废的那句话。

那公治乾歪着头听了听，听出她这句话念的有些音不太准确，便斟酌了一下，一半猜测，一半确定的念出了一句同当日慕容复一模一样的语句：“可是这句？”

语嫣连忙点头：“对，正是这样的，公治大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公治乾眨了眨眼睛：“表姑娘，这句话的大致意思就是——我知道，可是我害怕。”

……

语嫣听见这句话后，瞬间犹如当头一棒，整个人仿佛遭到了五雷轰顶，双足死死地钉在了原地，双腿似有千钧之重，感觉难以动弹分毫。

那夜朦胧月色下，满院花树旁。

“表哥你醒醒吧，不要再做这场春秋大梦了，大燕国…早就灭了！”

“我知道…可是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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