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哑巴

现在，在我的面前，有一个“哑巴”打算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就坐在他对面，看着他。他手里握着尖锐锋利的器具，可能是因为害怕，他迟迟没有动手。

我不打算帮助他，我也没有办法帮助他。我是死神，我来这里的目的很简单，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工作。

“哑巴”动了，他把刀从手腕拿开，放在了浴室的瓷砖上。接着他抽泣着从冰冷的地上爬了起来，艰难而又乏力地放掉了浴缸里的水。

看着他低着头一步一步将身体挪出浴室的背影，我很庆幸，今天自己又可以放一天假了。

我是死神，我可以看见人们的过去。所以自然而然的，我也会去看“哑巴”的过去。

“哑巴”的父母是一对文化学历不高的农民。他们有两个孩子，一个就是“哑巴”，还有一个是“哑巴”的弟弟。“哑巴”的弟弟比“哑巴”小五岁，现在还在家乡读高中。他的学费和生活费大多都是“哑巴”在外打工的钱寄回去的。

“哑巴”的童年算不上幸福，甚至可以说是悲伤的。“哑巴”其实不是四川人，可是他现在已经算是四川人了。他在五岁之前都生活在广东，他的父母在东莞的某个菜市场里卖着猪肉。

可是有一天，很不幸的事情发生在了“哑巴”的身上。因为贪玩，“哑巴”跑出了菜市场，他想去离菜市场不远的广场玩。可是就是这一跑，“哑巴”便再也没能回到菜市场，回到父母身边。

他被抱上了一辆不认识的车，车上一个不认识的阿姨很凶。只要他一哭，阿姨便会打他巴掌，久而久之害怕吃巴掌的“哑巴”也就学乖了，不哭了。

凶巴巴的阿姨把他带到了四川，把他带到了一户农户的家里。从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见过海，满眼看去都是山。

在他十岁那年，农户的老婆意外怀孕了。农户很意外，他们一直想要个孩子，一个儿子，自己的。

“哑巴”的生活又一次发生了巨变。从那天起，“哑巴”再也没去过学校，再也没有上桌吃过饭。每天都是干不完的农活，犁不完的地，砍不完的柴火，拔不完的兔子草，弄不完的猪食。

等到弟弟七岁那年，“哑巴”离开了大山，他要去寻找大海，自己记忆中的那片大海。可是全国那么多大海，他不知道自己要去的那片大海在哪里。“哑巴”的房间里有一张地图，那是一年“哑巴”去镇子上集市买弟弟奶粉时，顺带着偷偷买来的。

拿上破旧的地图，背上不算多的行李，“哑巴”出发了。他离开了大山，去寻找海，海的那边有一个自己心心念念了十二年的家。

“哑巴”最后还是没能找到海，他在城市的高楼大厦中迷失了方向。最初的几年他几乎把沿海的城市全部走了一遍，但是他最终还是没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片海。

认命了的“哑巴”来到了广东东莞，在这里的一个电子厂找到了工作。远在四川的父母和弟弟还需要他的钱。不过在他开始工作给家里寄钱的这几年，四川父母对他的态度也发生了些许变化。

过年回家，他终于也可以坐在桌子上一起吃饭了。

我跟着“哑巴”走出浴室，“哑巴”站在阳台上点了根烟。他打了个电话，给他还在高中的弟弟，他用嘶哑的声音向他弟弟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哑巴”不是哑巴，他只是不想说话。

“哑巴”怕疼，他不敢把刀扎进肉里。他怕疼，怕之前那个可怕阿姨打脸的疼，怕养父在他干活没干好时木棍打腿的疼，怕养母那针扎他时的疼。

所以他想在天空中自由自在地飞一会儿，那怕只有一会。

“哑巴”在桌子上留下了一封信，信上写着他一个月前被人骗了。有人告诉“哑巴”可以帮忙找到他的亲生父母。“哑巴”把钱全部给了那些人，结果人没找到，钱也没了。“哑巴”报警了，但是骗钱的人还没有找到。这是“哑巴”给弟弟准备的学费，是不能丢的!

我走到楼下，第一次看见“哑巴”笑了。是啊，他活的太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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