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床榻的熟悉触感传来,雪飞霜却睡意全无,惊醒时已是拂晓之际。
昨夜是罹天烬将自己抱了回来,可现如今床褥上不见有他来过的痕迹,而床边上摆着一只精致红宝石金流苏的簪子,华贵精致,雪飞霜来不及多想拿起簪子快速穿上外衫走出卧房,浴火城士兵此时都在养精蓄锐地眠息,除了路过的侍女几乎少有声响。
听见梨落的痛哭与控诉,雪飞霜才知道人鱼族被火族灭族了,雪飞霜连连摇头,不会的,一定不会的,罹天烬不会用温柔蚀骨的浪漫织就阴谋骗她。
慌忙按着回忆找到了断桥处火族炼狱之牢,血污满地,腌臜腥红,贫瘠的土地被污血染红,每个见到她的囚犯都拖着残破的身子不甘哀嚎,铁链阵阵作响,如同冤魂魑魅的呻吟怒号,既像看见了救命稻草,又像恨不得拽住她一起沉沦深渊。
拐角的囚牢传来女人孩子的厉声尖叫,她最不愿面对的现实残酷地将她刺醒,提灯的手不由得一颤,快步走近,青縏与两个孩子被沉重的铁链锁在阴暗闷湿的囚牢中,那锁链上的戾气与黑影杀手群如出一辙,青縏遍身鲜血淋漓,铁链如毒蛇一般缠绕在她的脖颈上,逐渐收紧,奄奄一息,艰难地伸手向门外的雪飞霜求助。
那只鲜血淋漓的玉手分明断了两根手指,被外力撕扯而掰断。
触目惊心,现实的利刃无情剜在心上,伤得鲜血淋漓,愤怒涌上了雪飞霜的漆黑眼瞳。
阴暗的光笼罩在罹天烬周身,被来历不明的诡异黑影杀手群簇拥,高捧,他如鹤立鸡群般居高临下,周身的血红戾气夹杂包裹着雪白流电,腥红的鎏金瞳眸高傲地蔑视苍生,那样陌生地看着眼前闯入的她。
冰冷而陌生,唇角嗤笑,绕过黑影群,冰冷的血手抚过怒视自己的雪飞霜的鬓角:
罹天烬:“阿雪,你来了,我为你挑的簪子好看吗。”
雪飞霜抓住他的衣襟,指着如黑云压城架势般的黑影杀手群对罹天烬厉声质问:
雪飞霜(废神):“它们是谁,你知不知道,这些魔物会腐蚀心志,让你堕落疯魔的?!”
肌肤灰青色、眼神空洞的鬼物黑影们纷纷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她,压抑而诡异。
罹天烬眸中一冷,随后揽紧了雪飞霜的纤瘦腰身,手掌在她的腰带上细细摩挲,轻描淡写一带而过:
罹天烬:“那又如何,我已经身处地狱了,阿雪。”
这句话刺痛了雪飞霜,水雾溢满双眼,原来她一心期待的丈夫从没有想过放下屠刀,将救赎与光明看得轻若鸿毛。
雪飞霜想到浴火城外悬挂的那两个冰族士兵的残破头颅与人鱼小神女们鲜血淋漓、破碎斑驳的贝阙珠饰,爱恨纠葛,心如刀绞,失望而愤怒:
雪飞霜(废神):“罹天烬,那你为什么要对那些素不识面、毫无恩怨的人下手!”
罹天烬:“因为我恨冰族,恨人鱼族!如果不是人鱼圣尊那个老东西强迫母亲,她就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黑暗阴影无形中吞噬罹天烬的心,不再善良,不再悲悯,愤怒汹涌的声音撑霆裂月,将她的心毫不留情地灼伤,泪水淌下,罹天烬烦躁地移开视线。
雪飞霜(废神):“就因为你曾经受人冷眼,母亲受尽欺辱,你就断定所有人都活该,哪怕滥杀无辜也无所谓吗!”
她爱他,也想过救赎他,可是罹天烬本身就像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越走越错,心力交瘁。
渊祭:“她是你的女人,她不该忤逆你,烬儿,你只是将这个愚蠢的世界燃烧殆尽,将那些虚伪无能的神袛铲除而已,不必看一个女人的脸色……”
空灵浩荡的蛊惑声音从脑海中传来,戾气夹杂着流电如同毒蛇般潜入罹天烬的脊背,游走全身,鎏金瞳眸焕然一红,多了几分狠厉,一记耳光重重地落在雪飞霜脸上,很快红肿。
罹天烬:“够了!青縏和绮兰身为人妇,为稳固地位勾搭别的男人生下让我蒙羞的孽种,这样的人还无辜吗,我娶你不是听你忤逆我,你现在回去,我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嘶哑哀恸,雪飞霜含泪取出精致锋利的金簪痛心地对准罹天烬,另一只手无力地抚在小腹上,伤痛而愤怒瞪着他,挣脱他的桎梏,快速拉开两人的距离,字字泣血:
雪飞霜(废神):“罹天烬,我们的孩子不需要你这么残酷嗜杀的父亲。”
快速后退至囚牢门口的雪飞霜紧握金簪,罹天烬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慌乱:
罹天烬:“孩子?什么孩子?”
雪飞霜背过身,每一步踩踏着他的心离开,任他如何呼喊都无济于事,因为她已心碎,罹天烬咬牙切齿,字字倾泻怒意:
罹天烬:“雪飞霜,你今日要是敢离开,明日午时之前我带兵必灭了羽族!”
他与火族同流合污,只要羽族坚定站在冰族这边,他以后杀的羽族人还会少吗。
除了用羽族来威胁她,他罹天烬还能怎样,可惜雪飞霜已经坚决要离开了,红肿的余劲比不上心里的痛,就算怀有他与她的孩子,摆脱不了这些羁绊,她也不会悔。
罹天烬一脚重重地踢在囚牢铁栏上,铁链疯狂怒响不绝,惊得断桥众多囚牢中的囚犯瑟瑟发抖。
夕阳西下,凡界静谧宽敞的木屋中,皇柝真细心为雪飞霜把脉,皇柝面色凝重,若有所思:
皇柝:“飞霜,你的孩子异常心脉很弱。”
雪飞霜(废神):“皇柝,”
面色苍白的雪飞霜出声打断,目光中充满坚决,
雪飞霜(废神):“这是我的孩子,无论如何,我一定要生下来。”
皇柝:“放心吧,我不会让这孩子有事的。”
皇柝施法将幻术传入雪飞霜体内,纯净的灵力温和而舒适,雪飞霜苍白的脸色也缓解了些许,轻轻将头倚在手臂上,眼中满是疲惫与憔悴,皇柝试着与她说笑想缓解她心里的沉重,雪飞霜突然无力一笑:
雪飞霜(废神):“皇柝,我的朋友,谢谢你。”
皇柝:“不用谢,飞霜,明天就是决战了,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皇柝有些释然地撩起窗扇幕帘,夕阳余晕撒进,皇柝触碰夕阳柔光的美好温暖,俊美清秀的他在阳光中,很美好,雪飞霜突然很害怕,曾经在刃雪城一起说笑的朋友会因为明天的冰火决战而阴阳两隔。
记得那时,幻雪神山来的神女们见到俊美清秀、体贴温柔的傻大夫皇柝后个个都爱不释手地跟在他身后,七嘴八舌地问他娶亲了没有,可有意中人,他只是挠挠头红着脸看着一旁的月神,月神却一脸嫌恶地移开视线。
皇柝看着月神生气离开的背影,心想着自己是不是又惹月神生气了,分毫不知月神的争风吃醋,对神女们的调侃也一脸迷糊。
雪飞霜就在一旁的风亭中啜暖茶,看着这一幕意味不明地笑着,皇柝则不解地看着趴在桌案上偷笑的雪飞霜。
雪飞霜(废神):“皇柝主君,我觉得里神医啊,极有可能是吃醋了呢。”
皇柝不由得想起数年前那场邂逅。
医者心善,进画云山采药的他看见受伤的小羊羔后顾不上采药地抱着小羊羔东奔西窜躲避狼群,一冷艳的藏蓝衣女子在树林中舞里神剑,招式凌厉,显露杀机。
他慌乱不已,上气不接下气,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告诉她快跑有狼,冷艳女子毫不犹豫用里神医剑一剑拍晕了他,当他一阵头痛醒来时,女子已经收式善剑,皇柝害怕地举起割药的刀质问羊的下落,女子却冷冷地告诉他生命平等,生死有命,天地万物皆有定数,不应该自以为慈悲就任意干涉,将一只羊带走,可能会害几只狼饿死。
皇柝:“不对!我觉得挽救生命才是对的。”
女子被他的天真逗笑了,随后立即恢复冷酷,转身离去:
月神:“要是这个世界真有你想的那样简单就好了。”
皇柝纵使有气说不出,但最终也被这个道理折服,从此她的话就留在了皇柝心里,他以前只认为精进医术、拼命救人就是好医者,却忘了将心比心,换位思考的医德。他记住了这个冷艳的蓝衣女子,却不知道她名叫月神。
皇柝:“你知道吗,月神和我在刃雪城门桥处看着远处苍穹泛着金光的酡红夕阳,一向高冷的她亲口对我说,只要明天我们能赢,她就嫁给我。”
那一刻,她眉眼温和,含情脉脉。
就连蝶澈也来到了刃雪城,说要为自己曾经谋害的生灵忏悔、赎罪。
星旧不愿预知明天的战况,或说不想面对。
众位首领早已历经生死劫难后肝胆相照、成为生死之交,他们相视而笑,只要能护浮世一隅,无谓牺牲。
夕阳之下的皇柝笑容如浴春风,雪飞霜多么害怕此刻单纯善良的他会成为明天的幻影,逐渐消散。
一种自责愧疚的感觉涌上雪飞霜的心头,皇柝每说一句她的心就多痛一分,喉中酸涩,肝肠寸断,心酸的眼泪不停淌下:
雪飞霜(废神):“是我无能,没法劝诫他,现在连羽族都……”
皇柝:“飞霜,你可千万不要自责,你的孩子身体本来就这么虚弱,你这个做母亲的要是再不好好保养心情那还了得?”
皇柝的话充满温暖与调侃,将雪飞霜逗得破涕为笑了,破碎的心被温暖的友情一点点拼凑起,皇柝又从怀中拿出一个梦球。
皇柝:“飞霜,这是王给你的,他在幻雪神山通过隐莲知道了你和罹天烬的事,有些话想对你说。”
雪飞霜接过皇柝手中的梦球,在握住梦球的瞬间,梦幻的冰蓝光辉让她忍不住闭上了眼,再睁开眼时,自己已经身处梦境中,她渐渐向前走,身边虚空混沌的空间逐渐幻化出模样,渐渐地,她眼前满是瀌瀌纷飞的朔雪,脚下怪石突出,让她不由得步履蹒跚,寸步小心。
突然脚下一滑,臂弯被一双雪白修长、冰凉有力的手扶住,雪飞霜及时退开,恭敬地行礼:
雪飞霜(废神):“见过冰王。”
卡索眉眼间仍是俊逸的温和的关怀,点了点头。
卡索:“你和释的事我很抱歉,我只希望你不必强往自己身上揽重担,保护三界的事,自有我们去做。”
雪飞霜心中一暖,更多是愧疚与无奈,她只希望,卡索取到隐莲后成功许愿挽回一切,而她也不会再回到罹天烬身边。
因为有些伤害,即使重来一次,也抹不掉。
雪飞霜(废神):“您也不必自责,您已经去幻雪神山找隐莲了,不知情况如何。”
卡索面色一峻,只是摇头:
卡索:“你曾经对我说过隐莲是圣物,更是邪物,有得必有失,当我看见隐莲精灵时我才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卡索:“原来,隐莲的邪恶之处在于挑逗人们的欲望,让他们付出更残酷的代价,正如释复活了却一心想找我复仇,梨落岚裳复活却互换了灵魂。”
卡索:“同理,如果我想再次许愿,命运的结果也不会改变,命运既允你预知、许愿,就不怕你更改它。”
雪飞霜这才参悟了艳炟那句话的意思,原来卡索与罹天烬必有一战,象征着他们兄弟的双星终将汇聚,然后碰撞,必有一颗星陨落。
雪飞霜(废神):“王,可这样对您太残酷了。”
这是无论如何都更改不了的事,卡索却坚决而释然地安慰她:
卡索:“没关系,释在落樱坡为我死去的那一刻已经桎梏了我太久……好在我已另有了挽救的办法。”
雪飞霜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卡索耐心体贴地解下御风裘衣为雪飞霜披上,湛蓝冰瞳中闪过一丝复杂,欲言又止。
卡索:“我在隐莲池中看到了我的前世舍弥与你姐姐熙念也就是笙涟琴真正的主人的过往,和她死后舍弥的梦境的独白。”
听到舍弥熙念两个名字,雪飞霜忍不住心尖一颤,扑朔迷离的熟悉感刺痛着她,雪飞霜急切地追问有关的一切,卡索欲言又止,最终开口:
卡索:“他当年用隐莲做了交易,却不知道隐莲要他付出的代价是什么,直到渊祭被封印前噬神剑突然不受控制刺向熙念,一剑穿心。”
雪飞霜眉头紧蹙,追问:
雪飞霜(废神):“可噬神剑不是一旦杀死神,神的元气也会随之残留在噬神剑上吗。”
卡索点点头,继续沉重地开口:
卡索:“熙念的元气确实停留在噬神剑上,三界和平后舍弥将他在幻雪神山种下的樱花树移植到幻雪帝国的刃雪城落樱坡,他曾对熙念说过,他对她的爱如同冰族的雪,雪不消融,樱就不会枯萎……”
雪飞霜泪水溢满眼眶,模糊不清。
他驻足落樱坡时,心越发伤痛,于是召唤出噬神剑,让寻梦族梦主牵线搭桥将熙念的元气送往人间投胎成人名唤鄂堇,不料后来焰主想称霸三界的心日益骄固,暗算了舍弥,还使计让鄂堇在凡界将片羽误认为那个与自己相爱的男子,并爱上了已有韶舞的片羽,鄂堇也在王权内乱中被奸人玷污,家族灭门后,她流落街头乞讨染上疫病,这时舍弥才病愈出现了,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看着病入膏肓,憔悴苍白的鄂堇,不再是曾经清风霁雅、高贵抚琴、冰雪聪明的雪主熙念,舍弥湛蓝冰瞳中眼含泪水,淌落在地上变成了凝结的冰花,然而沉淀在胸膛中的痛与叹息更将他的心撕碎。
这样做只会让她受到更多伤害吗?
他默默无言地背负起鄂堇的病躯,沉重的步伐在黑夜中不知将她带去何方,扑朔迷离的熟悉感汹涌而来,病重的鄂堇突然醒悟含泪抱住舍弥的腰身,舍弥顿住步伐,湛蓝冰瞳中灰暗消褪些许。
鄂堇:“是你才对吧,不是片羽,在我看见你的那一刻我才想起来,梦里那个用那样伤心与无奈的眼神凝望我的人,是你,是你……”
鄂堇:“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
舍弥很想如同往常一样唤她阿念,简单而沉重的字却如鲠在喉,最终默默无言,伤心凝噎,最终摸了摸她的乱发,不复当初的雪白顺滑的手感,原来他暗中幻想的百年后团聚不过是沧桑一梦。
雪飞霜与卡索的婚约是舍弥最后的执念,他曾在七圣者圣魔方中留下梦境指引后世为自己的转世与熙念的转世定下婚约。
无奈,卡索早已不是舍弥,熙念转世的雪飞霜也被渊祭攫取了元气残忍杀害,而熙明误打误撞地进入了雪飞霜的身体。
他恼怒,却又无法更改命运;他愤懑,却又无法挽回命运,他只能在尘世风霜里孤独着,被史书削去真实的样子,被传闻剃去骨血的温度,与熙念倾心相爱的过往只被后人当做野史一段,当后人评价时,他只是一个冰冷的历史人物,带领众族起义领导推翻渊祭暴政圣战,带领三界众族开创幻雪帝国的冰祖舍弥,于是他死后元气化作一抹执念,停留在他尘封笙涟琴与清职剑的无尽海一隅。
卡索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如同对待妹妹般亲厚贴心:
卡索:“舍弥一直都爱着她……火族攻占刃雪城后,烈火肆意焚烧冰原,刃雪城的雪却始终没有消融;释死后,落樱坡的樱花没有再盛放,却仍没有凋谢。”
雪飞霜早已流泪满面,呜咽凝噎,爱恨交织,肝肠寸断,哀痛欲绝。
在她毫无嫌隙、毫无顾忌地抱住卡索恸哭的那一刻,她失去记忆后的内心放下了舍弥杀死熙念、迎娶妩芳的过往枷锁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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