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34

江左盟今天办了一场丧事。

去世的是一位赤焰旧部。也是当年侥幸逃生的一员，只不过没有聂铎等人那么好运，年纪大了，断了条腿，又是在梅岭那样的环境下。

梅长苏羽翼渐丰开始明察暗访的寻找幸存者的时候，他就已经是在苟延残喘了。这些年在江左盟虽然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不过那些年的亏空早就补不回来了。

他早年参军，在赤焰军带了一辈子。那年，刚巧是到了他退伍的年纪，班师回朝之后，他就能去兵部拿一笔补给，还有一亩三分薄田。他原本打算回去乡下，盖座小屋，再娶个媳妇儿的。年纪大了，常年军旅皮糙肉厚，年轻的姑娘娶不着，小寡妇倒是能说一个的。

只可惜呀……

丧事办的也挺安静，只那个院子披上了缟素。膝下也没什么儿女，有的也都是江左盟收留的身有残疾的老兵，有些是赤焰军的，有些也不是。但都是为大梁打过仗的。

这样一群人，倒也没有个哭哭啼啼的，就坐在灵堂里。或发呆，或叹息，偶尔还有几个聊两句的。

“老了老了，明年就该是我了。”

“早些下去也好，说不定还能见到张百夫长。”

“也不知道这个老家伙在下面会不会等等我们。”

……

黎纲和甄平处理完了事情，倒也过来上了香。

阿蛮没进去，只是站在了回廊下。虽然没有披麻戴孝的，但是也换上了一件素净的衣服，就连一点儿暗纹也没有。头发斜编了了个马尾辫，甩在左肩上，没有其他装扮，连头绳都是青白色。

她虽然没有平时那么张扬了，但是要说难过也没有几分。倒也不是因为和他们不熟，而是她就觉得生老病死，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就像吃饭睡觉一样。

早些年第一次遇到丧事的时候，她还问了梅长苏，他们为什么哭。

时至今日，她都还是似懂非懂。

当然，还有一点，她最困惑的，那就是——她能看见鬼魂，还有鬼差。

到了夜间，鬼魂会从棺材里钻出来；而鬼差也会从阴间钻出来。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她就震惊了。不是因为自己能看见，而是因为自己居然丝毫不觉得意外自己能看见。

是的，她看见的时候，毫不奇怪。相反，那些鬼差对她目不斜视，她反而觉得奇怪。就好像，她和那些鬼差是认识一样。

不对，应该说，那些鬼差应该是认识她的一样。为了这事儿，她当年还对周边的丧事很感兴趣，山脚下有人结婚她不会去看，但是哪家办丧事她一定会去。

弄的梅长苏和蔺晨当时都以为她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或者特殊癖好。

她倒也很诚实地和梅长苏说了。梅长苏倒是半天没说出话来。

他从不相信什么怪力鬼神，哪怕是发生了赤焰军这样的事情，也不成诅咒过什么。他相信那些人都会有报应，但那报应会是他送过去的，而不是所谓的神仙。

那样虚无缥缈的东西，他从不相信。

蔺晨也不相信。

当时就反问她了，那她在梅岭的时候看见了多少，有没有林燮。

那一瞬间，要是搁她现在，肯定上手就去揍蔺晨，打不过也打。只可惜，那时候她看着梅长苏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生怕他又伤心难过身子骨吃不消，哪里还敢多说什么。

那话题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偶尔遇到丧事，她还是会多看两眼。

抬头看了看天，已经暗了，过一会儿应该就要来了吧。

正这么想着，灵堂那儿传来了别人听不到的动静。

还以为又是那样的小鬼差的阿蛮也有几分兴致缺缺，打了个哈切，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子。然后，她的哈切就被打散了，只保留着张大嘴巴的样子，看着那个从院子外面走过来的，没有影子的，边上的人也都视若无睹的……鬼差？

白衣服白帽子，脸都是白的。

和以前见到的完全不一样。

这是白无常？

阿蛮眨了眨眼睛，脱口而出的却是另一个名字：“谢必安？”

阿蛮：？怎么感觉自己和他还挺熟的？

谢必安听见这个声音，差点没脚底打滑，摔个狗吃屎。

他面上不为所动，阴沉着脸，就是一个莫得感情的鬼差，但是内心已经把范无救那个狗东西骂了个遍了——居然敢阴他！

因为今天死的这个，上过战场，杀过人，不是一般的鬼差能搞定的，所以得他和范无救亲自过来。而这次，原本应该是范无救的！！

虽然那位大佬说了已经把记忆给封了，但是阿蛮还是能看见他们的。那么，如何让阿蛮有一个他们对她也是一视同仁的态度就是个技术活了。

明明那些个小鬼回来都说只要目不斜视就好了，怎么就轮到他了，那姑奶奶把名字都喊出来了？！

还有这一屋子的上过战场当过兵杀过人的，阳刚之气过于旺盛，黄泉路都不好打开，还得走远一点，真是……叫什么事儿哦！

看着眼前的谢必安目不斜视的从自己跟前走过，带着那鬼魂往外走，阿蛮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就伸手拉住了谢必安的手腕。

并且，拉住了。

谢必安：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是要送老子去投胎吗！！！！

跟在谢必安后头的老兵也是一脸震惊：“雪，雪见姑娘？”

阿蛮一听这声，倒也是立马松开了手，神情还有几分心虚。但却足以证明，她是能看见的。

“雪见姑娘，您能看见我？”

阿蛮：“……”

阿蛮瞅了瞅谢必安。

谢必安真想和以前一样摁着她的头骂她一顿：这个时候知道看我了！这个时候看我干嘛！我能知道怎么办！我说你没看见，他信吗！

他信……的吧？

谢必安眼珠子转了转，装模作样的转过身去：“怎么不走了？舍不得啊？阳寿已尽，留着也活不了！”

阿蛮：“……”

那老兵被噎了一下，看了看阿蛮，又看了看谢必安。

“白无常大人，这雪见姑娘……”

“干你什么事！快走！杀过敌人，身上有几分功德，可别这时候犯糊涂，影响了下辈子。”

人已经死了，这辈子就这样了，那些个不公平也已经这样了，就算留着，也只是个鬼了。可这下辈子……老兵一哆嗦，还是没有再问。可走了两步，又没忍住，顿住了脚步，冲着阿蛮的方向：“雪见姑娘，我也不知道你听不听得见，若是听见了……就帮我和少帅说一声，如果真有下辈子，也还要打仗，我还当他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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