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94

这三个月，阿蛮虽然从未现身，但却一直都跟在梅长苏身边。

军中繁忙，黎纲和甄平他们如今重新在军中挂职，自然不可能日日都在梅长苏边上，就算是飞流也时常被梅长苏派出去当壮丁。

阿蛮在这个时候，就会肆无忌惮地出现在梅长苏的帐篷里。

梅长苏整个人都变得不那么像是梅长苏，但是细枝末节的习惯却又半点都没变。动笔的习惯，看书的习惯，思考问题时候的习惯，一如阿蛮所了解的那样。

若非是他们丝毫没有交流，而且梅长苏也看不见她；若非外面日日封火狼烟，阿蛮甚至怀疑她穿梭回到了当年的琅琊阁。

大约是在和时间赛跑，梅长苏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如何御敌这件事情上，对于自己总是能伸手就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自己的茶水杯里也一直都有温热的茶水这样的小事情也没有放在心上。

谢必安看着梅长苏，又看着仿佛一个田螺姑娘的阿蛮，甚至都放下了自己说不定要被丢去投胎的这件事情，忍不住叹息：“你这又是做什么呢！”

是啊，她这又是做什么呢？

阿蛮自己也说不清楚。

只是，她看着梅长苏，就想这样做了。

“大概……就是想在最后的时候，陪陪他吧。”

谢必安闻言，又叹了口气。但同时，又忽然意识到了阿蛮说了什么，他猛地抓住阿蛮的小肩膀：“你刚刚说什么？！什么意思？！”

“……他的魂，让我来吧。”

谢必安倒吸了一口凉气。丝毫没有自己任务顺利的喜悦。

他当然希望阿蛮不要做傻事，但她真的不做的时候，他又觉得难过的。

“……你，想好了？”

“嗯，想好了。”阿蛮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在地图前排兵布阵为之后做打算的梅长苏，蹙着眉头，神情哀婉，却轻轻地扯了扯嘴角。

如果可以，她当然不想让梅长苏死。如果还有一种可能，能让他活着，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她都愿意去做。哪怕是一命换一命。

可惜呀，她没有。

空青和她说的，她不是没有想过。要说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

可每当她这样想的时候，她就会想起从金陵出发的时候。梅长苏穿着银衣薄甲的样子。他身后的披风被风卷得烈烈作响，烟尘滚滚，可他的眼神，却亮的惊人。

还有他在营地的时候，和将士们谈天说地时露出来的笑容，阿蛮当了那么多年的雪见，也没见过几次。

这三个月的梅长苏，是那样一个鲜活痛快的梅长苏。

那是林殊。

就想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活回了自己最初的样子。

阿蛮本以为自己会觉得陌生，会觉得不认识他。可事实上，她却觉得这样的苏哥哥，极好。

阿蛮在才真正明白了不死，和活着之间的区别。

她想要的，是让梅长苏活着，痛痛快快地活着，酣畅淋漓地活着而不是像她一样只徒有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他这辈子结束了，还会有下辈子，下下辈子，有无数个生生世世等着他去好好活着。只不过，那些生生世世之中，不会有她罢了。

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记忆里，本就没有她啊。

……

梅长苏是在三日后的清晨倒下的。

大概是已经有过一次灵魂出窍的经验了，这一回梅长苏表现的也很淡定。

以灵魂的姿态，他看着满帐篷的人为他痛哭流涕，心中虽然不忍，但这是自己的选择。

而且，大局已定，他也该放下了。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梅长苏此时此刻的神情，是轻松多于哀伤。

他对着他们一一行礼拜别。最后到了飞流和蔺晨的时候，却是驻足良久。他看着趴在自己身上怎么也不肯起来，可除了这点却又不胡闹的飞流，神情哀伤的同时，也有几分内疚。

梅长苏已然是魂魄，阿蛮也就避无可避。

可比起就要这样见面了的局促，阿蛮更多的却是震惊。震惊于梅长苏还是梅长苏的样子，而不是林殊。

“你……怎么会……”

梅长苏听到了声响，转过身来，看见阿蛮，也是微微一怔，但又很快的调整好了情绪，很是客气地开口：“在下林殊。不知姑娘芳名？”

梅长苏客气得近乎于疏离的语气让阿蛮冷静了下来，她扯了扯嘴角，也让自己看起来是第一次见他：……阿蛮，我叫阿蛮，你叫我阿蛮就好。我来……接你去地府的。”

“原是，阿蛮。有劳。”

阿蛮握紧了自己的拳头，转过身去，不敢去看梅长苏，又装出了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用这么客气，就是走走路的事儿。不过，你长的好看，我可以破格允许你看他们打完仗再走。”

她语气极快，快到梅长苏差点都没听清。

他看着她，浑身抖了抖，也像是在竭力克制什么一样：“……多谢，阿蛮。”

因为大梁王朝之前多年的内耗，国库委实不充裕，他们打不了持久战。前几次的突击效果极好，原本是决定今日一举拿下的。

战略部署其实已经确定好了。高阶将领各担什么角色，应该什么时候打什么路数也都确定好了。

但……

这段时间，梅长苏身为军师，在军中的威望一日胜过一日，尤其是好几次情况突变，而他也能临危不乱反败为胜。

如今他倒下了，全军缟素，严阵以待，可气势却始终低了三分。

第一回合平，第二回合败，大梁军的气势越发低落。任凭蒙挚他们如何打气，都回不到最振奋的状态。

阿蛮看着他们，又看着在边上已经攥紧了拳头的梅长苏。

“他们……”

“他们会奋战到最后。”

梅长苏的话虽然是这样说的，但是他现在和他们生死相隔，即便有心却实在是无力。

“不会输的，他们不会输的。蒙大哥不会输的，他是大梁的第一高手，他们又没有派出玄布。还有戚猛，他虽然傻，但是他当初在骨折的时候都还救过我，萧景琰都说他就亏就亏在没脑子……聂老二，他当年在江左盟立威的时候，一个人挑过一个帮派……”阿蛮一遍遍的开口，本是想安慰梅长苏，可越说自己却月开始心慌。

不单单是对梅长苏而言，这场仗不能输。还有她自己对这些人的感情。

那十多年的光阴，他们都忘记了，可她没有。

她满脸急切，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想要做点什么的想法。她看见了在不远处的一座破败的战鼓，年代久远，早已残缺不已，鼓面都已经掉了一大半，但她却眼睛一亮，直直地冲了过去，甚至连梅长苏喊她都没听见。

“咚——咚——咚——”

双方对峙，剑拔弩张的时候，忽然传来了鼓声。

一声又一声，铿锵有力的战鼓声，仿佛来自天际一般。

是谁不听命令在敲鼓的？！

蒙挚骑马站在最前面，面色不善的往自己的后方望过去。但是却没有看见有士兵动手。

那又是哪里？难道是大渝？

“是，是赤焰军的战鼓！是从那里传来的！”不知道是谁，忽然喊了一句。

赤焰军这三个字刺激到了蒙挚，他猛地抬头，望向了那破败的战鼓的方向。

十多年过去了，那战鼓早就已经不能用了，且不说木架子都已经被腐化了，它的鼓面都已经破了。只依稀能从上面的赤焰标志上才能辨认出来那是赤焰军的战鼓。

可如今，它却响了。

一声又一声，仿佛带着当年赤焰军的嘶吼，带着当年赤焰军和大渝皇属军血战到底的决心。仿佛是他们留在这北境荒蛮之地护佑边疆的亡魂所发出来的怒吼。

先辈英烈如此，吾辈又岂能气势衰竭！

蒙挚握紧了自己的佩剑一声令下，所有的士兵都爆发出势如破竹般的怒吼。

早已准备好的弓箭手一起放手，瞬间，密密麻麻的羽箭呼啸而去，自天空的上方，仿佛形成了一片黑云，连那太阳都被遮挡住了。

阿蛮听着那样的厮杀声，举着鼓棒，运足了自己的全部的灵力，一下一下的敲在自己用修为编织出来的鼓面上。

战事不停，鼓声不断。

她从未觉得如此慌乱过，但是也没有一刻如同现在这样的寂静。

山坡下是双方厮杀的战场，血肉模糊，尸横遍野，宛如一场人间地狱。梅长苏也是第一次以这样的角度，去看一场战争。远比自己也身在其中的时候更加的惨烈。

可在这动荡的年代，和平需要付出代价。他本就比谁都明白，京都的繁华，百姓的安居，都是一个个的好男儿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建造的，太平盛世之下是掩埋在泥土里的鲜血。

当蒙挚一人独当一面，扫清重重阻碍，言豫津在萧景睿的掩护下，一举砍下了对方主帅的头颅，梅长苏几乎是第一时间拽住了阿蛮的手。

“我们赢了！小蛮，赢了……可以停下了停下，快停下……”

阿蛮的修为浅薄，到了最后，她几乎是完全机械地在维持这个动作。

恍然间听到梅长苏在旁边喊自己，她甚至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那寂静的世界里，隔了好久才闯入了梅长苏的声音。

赢了？

“我们赢了？”

“对，赢了，是我们赢了。”

赢了。

阿蛮情不自禁地也露出一个笑来，但绷着劲儿一松，浑身一软，就倒了下去。

“雪见！”梅长苏一惊，伸手扶住她的同时，这个名字脱口而出。

综影视且行且珍惜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