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临回京

“太子妃，你这是做什么？胡闹！还不赶快下来！”皇帝夜桐急匆匆赶到东宫，尚且来不及去见已经装敛好的爱子最后一面，就听得宫人来报，太子妃在凤凰台情绪激动，随时可能从高台之上一跃而下。

“是啊！太子遇刺身亡，皇孙年纪尚小，这时候你还要如此添乱吗？不识大体！”皇贵妃带着六皇子赶来，喝道:“赶紧给本宫下来！”

慧贵妃也携着三皇子在一旁劝她:“太子妃，纵然你与太子殿下鹣鲽情深，可是稚子无辜。为了小皇孙，你也要想开些啊！”

凤凰台下已经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他们一个个面色紧张，全是悲戚之容，好似都与她一般难过愁苦。苏棠看着这群伪善的面孔，想起父亲当初的教诲:“棠儿，爹爹不想你像哪些名门贵女们一样入侯府进宫门，只要你嫁一个普通人，与他相知相守，过完这平凡幸福的一生就足够了！”

断肠声里忆平生，苏棠不由放声大喊:“父皇，儿臣要走了。您总不信儿臣，觉得儿臣魅惑太子，是为了振兴我苏家。儿臣原以为自己也是这样子，可您的儿子太过良善了！他教会了我什么是爱，给了我从未有过的关怀和呵护。如果他不是生在皇家，我与他之间必能入爹爹所愿。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更不是一个好妻子。

今生我只恨自己发现得太迟太晚。地府太冷，黄泉寂寞。凤梧他身子骨不好，我要去陪着他、照顾他。临儿就劳烦父皇照顾了！儿臣不求他有什么出息，只希望父皇能可怜可怜他，庇护他平安长大！”

苏棠看着底下纷扰杂乱的人影，义无反顾地跳下高台。在她坠在地上的瞬间，远远传来一声稚嫩的“母妃——”，苏棠永远地闭上眼前，流下了最后一滴遗憾的眼泪。

即将出征的太子遇刺，皇帝下令严查，却只能查出苏家勾结南溟细作，谋害储君。可是太子妃殉情，皇长孙夜临不能再失去唯一的母族，终究是对外宣称，刺杀系南溟细作所为。

往事随风，却始终没法在夜临的脑海里逝去。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由佯装为家仆的侍卫们护送着进了帝京，停在戎王府门前。“见过皇叔！听闻皇叔得胜归来，陛下赐居戎王府，侄儿从苏城带了些薄礼来恭贺皇叔乔迁新居。”夜临抬手示意，仆从们带着捧着礼物进了王府交接。

“多谢！”夜九霄也搞不明白他是什么个意思，不过既然人家送礼，他自然要收下。还没来得及寒暄，元公公就来传口谕将这位东宫遗孤领回皇宫了！

“九弟，恭喜你啊！出宫立府，接下来是不是就该考虑纳妃了呀？”夜知初拉着君月跑过来，后面的小厮端着一个大木盒子跟着。“六哥是兄长，六哥若想要纳妃，只管找父皇母后说去，莫要拿臣弟开涮。”“就是！”君月用胳膊肘杵了夜知初一下，笑着道，“老初啊，你都快三十了！再不娶妻，皇后娘娘该着急了。”

“去去去，你还二十了呢！都老姑娘了也没急着嫁，本王如此风度翩翩、气度不凡，急个屁？”夜知初说着就要将胳膊搭在了君月的肩上，一副哥俩好的样。“又想占我便宜！不厚道啊！”君月熟练地躲开，夜知初也不恼，转移话题道:“诶，对了！忘记正事了！”他转向夜九霄道，“九弟，你还记得当初你出征时跟我一起去送你的那个小丫头说的话吗？”

这样的一句话就将夜九霄的回忆拉到十年前去。“九哥，你一定会活着回来的！一定会的，我等着你！我回去就藏一坛好酒，你若不回来，就全部奠给土地公公了！”

“呵！又是这种无赖口气。我定不会让你的好酒白藏的！等着我，听雨。”夜九霄的队伍离开宫门后，原先盛大隆重的送别仪式就结束了！除了夜知初，再没人像君月这样一路送他出城门老远。

得知听雨就是君家小姐君月时，夜九霄心内是不高兴的。不想说便不说，何苦编个假名字哄他！难道他还会讹上她们君家不成？可是，为了吼那几嗓子，君月几乎是跑了一半的城墙，她的几句话，便将夜九霄的怨气悉数化去了。

如今，十年过去了，小丫头已经亭亭玉立，他也不再是未及弱冠的稚子。夜九霄点点头:“嗯！记得。所以今日的贺礼是哪坛埋藏了十年的好酒吗？”

“错！是三十年！”君月伸出手指比划，夜知初更夸张，眉飞色舞，“她从我府里拿了一坛二十年的女儿红，又窖了十年，如今这酒，说是世间佳酿也不为过了！这份贺礼，九皇弟觉得可还行？”“三十年的陈酿，为何味道会这么——臭？”夜九霄十年征战，尝遍南北好酒，听闻是酒时便已经懒得听他们俩浮夸吹捧了，可只开木盒一角，这堪比腐尸的味道将他逼出老远。

“怎么会？我可是亲自取的酒！”君月捏着鼻子凑过来，打开坛子一看，里面哪有酒，尽是一堆掺了水的咸鱼在哪里瞪着死鱼眼，坛口还浮着油腻腻的白沫。“呃——”君月差点儿没忍住吐了，让人将咸鱼拿去处理了，她愤愤道:“一定是梁绮罗让人动了手脚！真是太可恶了！我找她去！”

“得了吧！人家现在就一孕妇，你犯得着跟她计较吗？”夜知初劝道，“罢了罢了！我府中还有几坛好酒，待我去取来，咱们再痛饮一番好了。”“如此就有劳皇兄了！”夜九霄行了礼送了人，领着君月进了王府。

“听雨姑娘，十年不见，别来无恙否？”

“你叫我什么?”君月欢快的步子瞬间顿住，她回转身问，继而干咳两句道，“咳咳，你别这么记仇吗？我当时不也是为了避祸嘛！九哥，你最好了！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这一次呗！”

“其实我能理解，当时的我无权无势，你不愿显露真实身份也可以理解。”夜九霄沮丧道，“你是一流世家的小姐，十年前我不过是籍籍无名的一个小皇子，你——”“停停停！”君月笑道，“好九哥，咱就不能跳过那个梗吗？我当时就是慌了嘛，再说了，你后来还要杀我，我非但没有怨你，还给你出谋划策，这难道不算补偿吗？”

“不够！”夜九霄似笑非笑，伸手将她拦住，“月姑娘天资聪颖，十岁就目光如炬，想来如今更胜以往。不如，我们——”“没有我们！”君月一口拒绝道，“十年前我不过是病急乱投医，死马当活马医，说白了就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我不懂什么时局大事，也无心参与其中。没别的事，月儿先回府了！”

不等夜九霄回答，君月已经跑远了。他站在庭院里，想起十年前与君月初次相见那晚。

那时才偷偷见证了太子妃之死的夜九霄慌忙赶回绮云殿，因为扮成小太监混在人堆里，沾染了一身的气味。为了不教养母疑心，夜九霄命人打水沐浴。才脱了衣服，就听得外面有匆忙的脚步声。

“搜！赶紧给我搜！找不到人，咱们都得完蛋！”这是禁卫军统领陈罡的声音。“救、救命！”一个小丫头藏到屏风后来，“我不小心听到了慧贵妃跟太子妃娘娘的谈话，他们到处抓我。求求你，救救我吧！”

“给你两个选择，一、赶紧从这里滚出去；二、我把陈统领叫进来将你带出去。”身为皇贵妃的养子，夜九霄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慧贵妃跟皇贵妃一向不对付，他可不想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让慧贵妃找上门来。

“喂！你这小屁孩怎么这么冷血啊？”宋听雨将身上的披帛在裙子上绕了几圈，把一旁的花瓣全部倒进浴桶里，二话不说就钻进去了，闭气之前还不忘冒出个小脑袋嘱咐:“我就不走，若是待会儿他们在这里抓到了我。我就一口咬定是受你指使去偷听的！”

“你！”夜九霄看着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气愤之余也觉得此时不宜节外生枝。皇贵妃对自己本就防范得紧，东宫一天之内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还是要谨慎才是。

思忖之间，陈罡已经带着禁卫军破门而入:“来人，给我搜！”

“放肆！”夜九霄半敞衣裳，喝道，“陈统领，本皇子正要沐浴，尔等公然闯入，大肆搜查！纵是不将本皇子看在眼里，便是皇贵妃的脸面你们也要伤吗？”

“原来是九皇子啊！”陈罡持剑做礼，“卑职不知九皇子在沐浴，多有冒犯，还请恕罪。但方才有一小贼竟敢在荟裳宫行窃，慧贵妃娘娘要求我等严查。那小贼一路往绮云殿来，卑职等也是按规矩办事，还请九皇子配合一下。”

“既然如此，你们快些搜吧！母妃携六哥去东宫吊丧，想是快回来了！”夜九霄搬出皇贵妃跟六皇子，陈罡也不得不命众人加快速度。要是撞上梁绮若，可就没九皇子这个软柿子好捏了！

可惜还是撞上了！

“陈统领，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皇贵妃带着儿子跟仆从过来，怒问，“怎么？本宫不过是出去一趟，回来就要被抄家啊？”

“卑职不敢，娘娘息怒！”陈罡还没解释，就被皇贵妃一通教训:“不敢？我看你胆子大得很，冒犯皇子不说，连皇贵妃的宫邸都敢翻，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娘娘，卑职也是奉命行事啊！慧贵妃娘娘她说了，找不到人就要赏卑职和一班兄弟板子。否则卑职也……”陈罡不说还好，一说梁绮若就更气了，她冷笑道:“所以说，慧贵妃的话就是金科玉律，本宫就可以随意糟践咯？”

这一通问话叫陈统领这个大老粗不知如何辩解，只能一个劲儿地赔罪。六皇子不忍，便道:“母妃，今日太子哥哥新丧，太子妃又殉情了！宫里不安宁，陈统领也只是例行公事，便不要为难他了！”

“罢了！”皇贵妃扶额，道，“滚吧！以后想清楚再进我这绮云殿，这里不是你能放肆的地方！”陈罡得了令，谢了六皇子和皇贵妃，忙带着人走了。第一天当差就流年不利，回去免不了要挨一顿罚了！

“老九，以后可莫要再这般好性子了！这群狗东西，从来都是欺软怕硬的主。你是母妃的儿子，怕他作甚！”皇贵妃对夜九霄安抚教育一通，也带着六皇子离开了。

夜九霄送走了他们，关上门之前，不禁看着六哥夜知初挽着皇贵妃胳膊撒娇的样儿，养子就是养子，永远没法跟亲生儿子相提并论。关上门，宋听雨终于从水里出来了，她抹了把脸，面色如常:“呼！吓死我了！这是时运不济，莫名其妙的到了这么个鬼地方，刚来就上演逃生大作战，真是太刺激了！”

“你在嘀咕什么？”夜九霄拿了自己换下来的小太监服给她，“天凉，换上吧！”

“谢了啊！”宋听雨在屏风后换了衣裳，心里对这个小少年的好感也增加了不少，便主动与他套近乎，“诶，刚刚他们叫你九皇子，这么说你是皇帝的儿子喽！”

“嗯！”夜九霄好奇道，“你方才说听到了慧贵妃跟太子妃的谈话，她们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宋听雨换好衣服出来，笑道，“好奇害死猫！你不必知道，我也会把这件事情烂在肚子里的。”

“也是这么个理！”

“对了，你是谁啊？我记得皇贵妃只有两个儿子，一个襄王，一个戎王。襄王性情纯良，应该就是刚刚那个。戎王现在还没封，你难道是她另外生的儿子？”

“不是！我的生母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宫人。我是皇贵妃的养子，现在尚未及冠，还没出宫立府，也没有封号。”

“等等！”宋听雨狐疑道，“你叫什么名字？”

“夜九霄。”

“啊？”宋听雨以一种极其震惊的神色看着他，“我的神呐！还不如一道天雷劈了我呢！”本以为只是个简简单单地过劳死，没想到不甚穿到自己的书里来了，第一次撞见终极大反派就是拉人家下水。

“你怎么了？”夜九霄目光虽沉到底还算干净纯粹。宋听雨合计了一下，现在的他应该才十六岁，太子妃才殉情，那接下来岂不是就到他出征了？

“九哥，我接下来跟你说的话很重要很重要，你一定要认真听！这可是生死存亡的大事儿！”宋听雨一脸凝重，搞得夜九霄也很紧张，他点点头，“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吧！”

“我叫听雨！就是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的听雨。”

“这就是你说的很重要的生死存亡的大事儿？”夜九霄无语，他根本不关心这个莫名其妙蹦出来的死丫头叫什么，他关心的是慧贵妃到底跟太子妃说了什么?慧贵妃如此紧张，莫不是太子和太子妃的死另有蹊跷？

“呃，这个铺垫一下嘛！活跃活跃气氛。”宋听雨笑道，“现在太子死了，太子妃也殉情了。陛下急需一位将才代替太子出征，九哥您觉得陛下会选谁？”

“放肆！军政大事是可以随意讨论的吗？”夜九霄教训道，“女子妄议朝政，可是大忌。”

“别装了！你养精蓄锐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一朝出人头地？这儿就咱俩在，我也不是什么细作。你疑心病真的太重了，就不能试着去信任一下别人吗？”宋听雨看着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感叹道，“说来也怪我不好，下笔太过绝情，给了这样的人设！算了，我还是挑明了说吧！”她兀自嘀咕完，才站起来，就被夜九霄掐住脖子:“既然你知道得这么多，本皇子就没有留你的必要了！”

“咳咳！有、有必要。”要是能回去，宋听雨一定立马改稿，这都是什么狠辣果决的反派，最后祸害到自己头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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