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997年,临冬。卡岗乡政府。
在卡岗乡政府唯一直呼赵书记全名的人叫赵春来,他的职务是食堂大师傅(我们管做饭的叫大师傅)。因为他是赵海峰书记一位本家叔叔,每次开饭的时候都会吹几下哨子通知大家,然后就是赵春来破锣一般的喊叫:“赵—海—峰—吃—饭—啦!”每回听到这声音赵书记会很快出现在食堂门口,因为他如果不来的话第二声比第一声更加响亮。今天是周一,赵春来的这声赵海峰比平时更加有穿透力,一句没喊完赵书记就出现在食堂的门口。
赵书记是个比较严肃的人,大家都把刚才的笑容收到碗里咽了下去。全乡来吃饭的人只有六七个人。快到冬天了,大部分工作都已经结束,请假休息的人也比平日要多一些。正当大家默默地低头吃饭的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叫骂声。“乡政府是土匪窝吗?让不让我们老百姓活了?连我们家炕上的毡都抢走了。”这是一个尖锐的女人的声音,伴随着这个声音的还有低沉的一个男声,“家里的大门都让你们拆走了,我们没办法活了,从今天开始就在乡政府住下了!”
食堂门口出现一对义愤填膺的男女,准确地说是三个人。因为女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男的大约四十多岁,黑黝黝的皮肤,个子不高,瘦脸,眼窝深陷,目光里带着无奈与悲哀。女的应该是他老婆,皮肤还算白,脸上也比较干净,农村常见的村妇模样,不胖也不瘦,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她身后还跟着两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子,看样子是他们全家总动员了。赵书记因为晚来了一会儿还没来得及吃饭,筷子都没动就让这一家人闯了进来。
赵春来看见这一家子人跑食堂里来了,赶紧用他肥胖的身躯把这几个人同里面吃饭的人隔离了起来。
“乡政府里有没有管事情的人?我们找乡长,是你们乡长前天带着人把我们家抄了的,我们要和他住在一起。”女人用她尖锐的声音表达着她的意思。这个时候怀里的孩子大概被她的嗓音吵醒来哭了起来。
“什么事情?你们不要激动,慢慢说,我们乡政府就是为人民服务的。”赵书记见赵春来挡住了这两个人对自己没有危险了,隔着赵春来偌大的身体向门口的人喊话。
“为人民服务?你们就是这样为人民服务的?把好好的一个家抄完就是为人民服务?家里的架子车、做饭的锅、炕上的毡、大门都让你们这帮土匪抢走了,你们眼里还有没有王法?这天还是不是共产党的天了?”女人说话像连珠炮一样,眼睛里的怒火快要喷出来了,无奈怀里有孩子,面前还有赵春来这座大山隔着,她使不上劲儿只好拿脚跺地,发出“咚咚”的声音,我们都感觉到地面的震颤。
“你不要激动,”赵书记对来人说,“老赵师傅,你先搬几个凳子让他们坐下慢慢说。”后一句话是对赵春来说的,赵书记在乡政府院子里不叫赵春来叔管他叫“老赵师傅”。
看对方并没有多大的战斗力赵春来也放开了自己的“肉墙”,从里面搬出两个凳子让这对男女坐下。女的毫不客气地坐下去,喘着粗气。
“给他俩倒杯水。”赵书记转过头对我说,我忙从橱柜里拿出两个碗给两人倒了碗水,放在他们跟前的桌子上,男人拿起碗“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了,我连忙给他又添满。女的没动,安抚着怀里的婴儿,望了望屋子里的人,起身向外走去。我准备跟着她出去,赵书记却拉住了我。“人家是去给孩子喂奶,你跟着去干什么?”后面几个人“哄—”地一笑,我脸一下子红了。
“现在可以好好说了吧!”赵书记对对面的男人说。
“事情就这个事情,我没什么好说的。”男人比起女人来说话还算低嗓门,不过也比平常人说话声音要大很多。“我们是甜水村的,上星期乡长带着几个人到我们家做计划生育工作,我老婆生了三个孩子要罚款三千还要给我老婆做结扎手术,我们家没钱交罚款,请求乡长原谅几天,我找亲戚借钱把罚款交上。我老婆刚生完孩子不久,结扎手术等孩子三个月的时候再来乡政府做,没想到乡长听后立马把我们家抄了,你让我们怎么生活啊。”
这个时候女人奶完孩子回来了,可能在外面听到了男人的说话,一开口就骂上来了:“什么乡长,简直是个畜生,你们不要以为是公家的人就什么事情都干,告诉乡长,人在做,天在看,三尺之上有神明,不要把缺德的事情做完,免得到时候报应来了承受不了。”
男人用胳膊捅了下女人,制止了她再往下骂,女人转头向男人。“你这算什么男人啊,我怎么嫁给了你这个窝囊废啊!”接下来便是一阵号淘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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