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娘叫了一声“啊哟”以后,对老夫人看看,心想,老夫人啊,堂堂相国夫人,竟然会干出这种忘恩负义、言而无信的丑事来!从前你在我红娘的心目中是多么神圣,原来都是假惺惺,你已自毁相国夫人的尊严,变得一钱不值了。
丫环仆妇们的“啊哟”,是在惋借这么一对玉人,被老夫人硬生生拆散,包含着对老夫人的不光彩行为的不满。
老夫人此时,神色自若,正在欣赏自己的杰作,陶醉在赖婚计谋圆满成功的胜利喜悦之中。但是见女儿居然不听她的指挥,没有前去拜见哥哥,心里很是恼火。
女儿你装听不见,我就说得响一点,于是用温和慈祥的语气高声说道:
老夫人:红娘快去热酒。儿啊,快快过去,给你救命的哥哥敬酒!
小姐一听,好啊,我不去叫,你就叫我去敬酒,柔和的言语逼我去做忘恩负义的事,我死也不干!
就把身子一偏,小嘴一噘,表示这杯酒我也不敬,这是赖婚酒,不是孟光的举案齐眉酒,我不能去敬。虽然说父母之命不得有违,但是母亲啊,你也太不讲理了,做女儿的今天也要不孝一次了。想到这里,低了头,看也不看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气极了,心想女心向外,一点不假。一向百依百顺的孝女,为了张生,竟然胆敢违抗为娘的命令了。你这杯酒是非敬不可的,但又不能去生拉硬拖。好吧,暂时放一下,让你安一安神。于是说道:
老夫人:红娘,代我去敬张先生一杯酒。
红娘此时,一股不平之气在肚皮里东窜西跳,不住地在暗骂老糊涂。现在听得老夫人命她去敬酒,心想,哼,女儿使唤不动,却叫我红娘去,今天你老夫人太不讲理了,凭了什么要赖婚?我可不能像往常那样,一呼百应。也让你这老糊涂知道知道这赖婚不得人心。于是站在那里装作没有听到。
老夫人一看,好啊!女儿不听话,连你的贴身丫环小奴才红娘也使唤不动了,这还了得!你装作没听见,我就提高些声音,你不能再装聋作哑了吧!就喊道:
老夫人:红娘!
红娘知道再也不能装糊涂了,我是奴才,主命不能违。老夫人提高喉咙叫她,她也拔直了喉咙回答:
红娘:小婢在!
娘一贯是自称“红娘”的,在这场合突然换了“小婢”,一是对老夫人表明:你是主子,我是奴婢,不能不从;二是嚷给张生听:张相公,我是身不由己,奉命差遣,你要原谅。
老夫人听得红娘一声叱喝,倒也被她一吓,看出红娘也对赖婚不满。
但老夫人此刻已鬼迷心窍,你一个小奴才,满不满无关大局,不过你要破坏我的赖婚大计,就得小心家法。现在只要你执行我的命令,不跟你多说,以后再收拾你。于是道:
老夫人:红娘,代我给张先生敬酒!
红娘想,我去敬酒也好,可以让小姐喘上一口气,也给你老夫人一个台阶下。
另外也要去向张生提醒提醒,我要让他说话。红娘走到张生面前,看了看他那副斗败公鸡的样子,心里十分同情,就拿起白银酒壶,替张生满斟了一杯,说道:
红娘:相公,小婢奉了老夫人之命,特来敬酒,请相公满饮!
一边说一边向张生摇手,意思说这杯赖婚酒有毒,喝不得的,快些据理力争。张生虽然呆在那里,神智还是清楚的,红娘的暗示,他也领会。心想堂堂一品相国夫人,反不如一个小小丫环!他很感激红娘,对她苦笑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红娘见张生已经领会了,也就退到原处。
老夫人见红娘已经把洒斟好,就说道:
老夫人:张先生,这淡酒一杯,请先生满饮,以表老身心意。
张君瑞:晚生不敢!老夫人乃一品相国夫人,晚生乃一介寒儒,如此恩宠,何以克当!且无功受禄,愧不敢饮。
老夫人知道张生在讽刺她,但婚都可以赖,何在乎小小的嘲讽。今天老夫人是拿定了主意,只要赖得掉婚,一切都可以忍受。说道:
老夫人:先生,你太谦虚了,常言道:‘恭敬不如从命。’请先生饮此一杯。
张生想,又是恭敬不如从命,我不上当了。说道:
张君瑞:老夫人一定要晚生饮此一杯,请问不知此酒何名,表何心意?请老夫人明示,方可使晚生受之无愧!
老夫人听了,心想张生此问实在厉害,我怎么能直说这是赖婚酒,如果再骗他说是喜酒,一来张生是不会相信的,二来婚也赖不掉了。还是先骗他喝了再说。说道:
老夫人:先生先饮此杯,老身自当详告。
张君瑞:请老夫人说明以后,再饮酒不迟。
张生想,吃一堑,长一智,我再也不上当了。
老夫人见张生不肯上钩,没奈何,只好摊牌了。说道:
老夫人:既然如此,老身就直言了吧。先生,都是为了你啊!
林风眠:哈,还为别人好!我醉了
张生一听,什么?都是为了我,岂不怪哉!难道她良心发现,不赖婚了?看来亲事还有希望。说道:
张君瑞:此话从何说起?
老夫人:此事为难煞老身了:先生有活命之恩,佛殿许婚是我亲口所说,无奈先相国在日,已将小女许配给老身的侄儿郑恒了。前次老身也曾和你说明过。解围以后,老身曾派总管去长安,提出要和郑家退亲,昨天总管回来,得了回音,郑家不同意退亲。老身只有一女,许不得两家,只好有屈先生了。先生读书明理,宽宏大量,老身一定厚赠金帛,请先生另择名门淑女,贵族佳人。寒门的事,请多关照。这杯淡酒,就是这份心意,还望先生谅解。
张生听了老夫人的一套赖婚歪理,又被气得噎住了。心想,明明你要赖婚,却把责任推到死了的相国身上。我接受你赖婚,就是读书明理,宽宏大量;我如果不接受,那就是不明理,器量小。真是岂有此理!可是光顾了生气,话却说不出来。
莺莺小姐听了母亲的这番赖婚大道理,更气得浑身打颤。心想,娘啊,你怎么这样不讲理,这样不要脸!这些话全是假的。父亲临终把我许配给表兄郑恒,也仅仅是一句空话,并没有六礼三端,明媒公证。你又何曾派老总管去长安退亲?老总管明明是去博陵的,回来也好久了,哪里是昨天?娘啊,你真不知羞耻!想着想着,本来是暗中流泪,变成了出声痛哭。
老夫人:儿啊,快快过去,给你家救命的哥哥敬酒吧!
小姐依然哭着不动。
老夫人的脸色不变,语气却变得十分严厉。说道:
老夫人:儿啊,快快过去给你家救命的哥哥敬酒!怎么,为娘的话你也不听了么?
小姐听到后面一句话,知道母亲发怒了。今天的母亲,已经换了铁石心肠,冷酷无情了。说了这句话,我是再也无法抗拒了。只好十分委屈地说了声“是”。
她想,也好,过去和张生悄悄说上两句话,表表我的心意。
老夫人见女儿肯去了,就对红娘说道:
老夫人:红娘,好生扶着小姐过去,给哥哥敬酒!
红娘答应道:“是!”心中却想道:红娘好恨啊!刚才我已经代你去敬酒了,张相公没有喝,现在又要逼小姐去,这岂不是硬要人家死吗!
小姐和红娘一起来到张生面前,三个人都呆呆的像泥塑木雕一般。
张生见小姐来敬酒,心想,你怎么也来敬酒了,你难道不明白这酒一敬,你我夫妻就要敬掉了么?终究母女还是母女,你敬好了,反正我不喝,哪怕你玉天仙手捧来玉液琼浆,我也不会喝的。
想到此处,把头低下,一眼也不看小姐。
小姐到了张生跟前,心里在说,娘啊,你即使把我逼到了这里,我也不会敬这赖婚酒的。我与其站在你身边受冷酷,还不如站到张生这里,和心上人在一起温暖些。今见张生头也不抬,一眼也不看自己,知道张生误会自己了,不觉轻轻地叹了口气,“唉!”心想
崔莺莺:张郎张郎,你怎么能埋怨我呢?我来敬酒是被母亲硬逼的,你难道看不见、听不见吗?你我是一般受苦的同命人啊!
话虽没说出来,眼泪却扑簌簌流下,痛哭抽泣。
红娘也不动,心里却骂开了,这种积世婆婆真狠心,真造孽,你只叫我扶着小姐,我就扶着,其他我管不着。
老夫人见了这种场面,心想:好啊,我要拆散你们,你们反而亲近起来了。不行,再烧一把火。说道:
老夫人:儿啊!快快给你那救命哥哥敬酒,红娘快斟酒,好让小姐把盏!
红娘想,老夫人又使出霸王硬上弓这一招了,再不执壶斟酒,一定要被当场训斥,好汉不吃眼前亏。就默默地拿起酒壶,斟上一杯,递给小姐。
小姐见红娘把酒杯递过来,心想,红娘啊红娘,你何必递过来呢?你递过来,我也不会去敬的,他也不会喝这杯酒的。
看看这形势,让我对他说几句心里话提醒提醒他吧。她移动了两步,走到张生身边,用轻得只有张生才能听到的声音,娇声说道:
崔莺莺:张郎,张郎!
她是反抗到底,娘要我叫哥哥,我偏不叫。要我叫哥哥,等我们成亲后到床上去叫,现在就是不叫。一叫了这两个字,就等于宣告夫妻情缘的结束。
崔莺莺:张郎,你恨我吗?都是我娘不守信,变了卦。还拿甜言蜜语来欺骗你和我,弄得我们如此痛苦。
崔莺莺:佳人自古以来是薄命的多,可你秀才也不能那么懦怯啊!张郎!若不是你一封书信破了半万贼兵,那我们崔家将会一个都不存!到如今,老娘她不思报恩,不想成就婚姻,她究竟在想些什么?实在捉摸不透她的鼠肚鸡肠。
崔莺莺:我母亲谎撤得像天一般大,当日作成好事的也是这个母亲,到今朝拆开鸳鸯的还是这个母亲,真乃‘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母亲出尔反尔,莫怪你开初高兴得笑呵呵,现在则成了江州司马白居易,泪湿青衫多。
崔莺莺:奴家从今以后,一定会惟悴了梨花玉容,褪掉了胭脂樱唇,这份相思不知何年何月能痊可?唉!这相思啊,昏邓邓像黑海那般深,白茫茫像陆地那般厚,碧悠悠像蓝天那般阔;仰望像太行山那么高,思渴像东洋海那么深!
崔莺莺:唉!我的老娘啊!你好忍心呵!把那颤巍巍的并头花蕊揉碎,把那香馥馥的同心缕带割断,把那长搀搀的连理琼枝挫折。我那白头老娘不负责任,将耽误了女儿的青春,把我们那美满幸福的锦绣前程一脚踢掉。又害得我空担了个虚名
崔莺莺:张郎,你应该了解奴家的一片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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