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西厢记】君瑞退贼（2）

小姐平常日子里走路是斯斯文文，袅袅婷婷，脚尖都不可以露出裙幅之外。现在给红娘拖着下楼，急行快步，那三寸金莲如何受得了？连连说道：

崔莺莺：红娘慢些，红娘慢些！

小姐被红娘连拉带拖，到得内堂门口，只听得里面一片哭声，就知道确是出了大事，便把裙裾一提，跨进屋里，两腿不由自主地簌簌发抖，踉踉跄跄到得老夫人身边，扑在老夫人的膝盖上，叫声“母亲！”眼泪就滚滚流下来了。

老夫人正在悲悲切切、痛哭流涕地诉说：

老夫人：唉！完了，一切都完了！我们崔家从未作过孽，老相爷在世时，为国为民，赤胆忠心，谁料到会有此等飞来横祸？老天爷啊，你太不公平了！

一见女儿来到，哭得更加伤心了，一把抱住了莺莺不放，好像这一抱强盗就抢不去了，哭着说道：

老夫人：儿啊！你知道吗？狗强盗孙飞虎带领了半万贼兵围住寺门，，，

崔莺莺：是否抢我家的财物而来？”

老夫人：如若来抢我家的财物，倒也罢了，那狗强盗是看上了你啊！说你眉黛青颦，莲脸生春，好像是捧心的西子，倾国倾城的杨太真，要抢你去做压寨夫人！儿啊，这可怎么办呢？

小姐听罢，吓的魂灵儿顿时离了身躯，晕死过去。红娘连忙扶住，并用手不住地在小姐的胸口轻轻揉搓，叫道：

红娘：小姐醒醒，小姐醒醒！

老夫人放声大哭，叫喊道：

老夫人：儿啊，我的苦命儿啊！

小姐经过红娘的一阵揉搓，悠悠地苏醒过来。低声叫了一声“娘啊！

眼泪就像泉水一般涌出来，用衣袖也抹不完。小姐悲伤过度，一时站立不起来，就靠在红娘身上，席地而坐，一面在思考如何应付这个严峻的局面。

老夫人见女儿已经醒过来了，哭着说道：

老夫人：老身已是快六十岁的人了，就是死了也不算寿夭，就是苦了孩儿，年纪轻轻的还没有出嫁，老身和先相爷未了向日之愿。死不瞑目，却如之亲何？

小姐听到母亲说“寿夭”两字，就想到了死，想我堂堂相国千金，如何肯从贼？被强资抢去也是一个死，倒不如自己死还可以保住一个清白之躯，今天只有一死才可以了之。就说道：

崔莺莺：母亲，不必悲伤，孩儿有一计，可退贼兵，或许可以保全一家人的性命。

大家一听小姐说有计可退贼兵，悬着的心都放下来了，无不钦佩小姐终究是才女，临危不乱，一下子就想出了妙计，所以大家都侧着耳朵静听。老夫人听得女儿已有妙计，很是高兴，说道：

老夫人：儿啊，快把妙计说说！

崔莺莺：母亲，让孩儿死了吧！强盗要抢的是孩儿活人，死人是不会要的。待孩儿死后，只要把孩儿的尸体交给强盗，他们一定会退兵的。

众人一听全都泄了气，这是什么妙计，比馊主意还要馊，不死而能退贼兵，才是妙计！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可谁愿意眼睁睁看着聪明善良、如花似玉的小姐去死呢？一时大家都默不作声了。老夫人哭着说道：

老夫人：儿啊，为娘怎么能舍得你去死呢？

崔莺莺：死了孩儿一人，可以保全一家，保全寺庙，这是万全之策。娘亲你不必爱惜女儿，就让孩儿死了吧！母亲你白白养育了女儿十九年，就譬如当初没有生这个女儿，娘亲的养育之恩，孩儿只有来生再报答了

说罢，哀哀痛哭，泣不成声。

老夫人听了，心如刀绞，说道：

老夫人：女儿你如一死，为娘也不想活了。

小姐想，我要死，娘舍不得，看来在家里是死不成的了。小姐此时已经横下了一条心，在家里死不成，就死到外面去，一到贼营，自尽不迟，母亲也可以眼不见为净了。意志已决，说道：

崔莺莺：母亲，孩儿还有一计，可退贼兵。

老夫人：计将安出？”

崔莺莺：只要把女儿献给那贼首，他达到了目的，就不会再为难无辜的人了。

大家听了，比得知孙飞虎来到还要吃惊。什么？小姐自己出主意要把她献给强盗，这怎么成呢？小姐甘愿自我牺牲，感动了大家，那是万万不能的！但是他们都作不得主，且看老夫人的意见吧。

老夫人：儿啊，这是万万不能的！想我们崔家，没有犯法之男，更没有再婚之女，怎么能把你献给贼寇为妻，岂不辱没了崔家的门第，败坏了崔家的声誉！这是万万不行的！

小姐想，事情已经到了生死关头，还念念不忘“门第”、“声誉”，老娘亲啊，你也太糊涂了！于是说道：

崔莺莺：母亲，何须考虑得那么远，如果把女儿献出去，其利有五。

老夫人：怎么说其利有五，你且讲来。

崔莺莺：第一条，可以免得摧残老母亲。”

老夫人听了，心里像灌了蜜糖似的，女儿第一条就想到了母亲，一片孝心，可见我没有白养了她，问道：

老夫人：那第二条呢？

崔莺莺：免得寺院殿堂化为灰烬。

长老听了，很觉安慰，说道：

法本：阿弥陀佛，多谢小姐！

老夫人：第三呢？

崔莺莺：父亲的灵柩可以保全。

老夫人很是感动，说道

老夫人：好女儿，你在紧要关头，不仅顾到了在世的娘，还不忘去世的爹，有孝心的好女儿！那第四呢？

崔莺莺：可以免得寺内僧俗人等白送性命。”

老夫人：第五条呢？

崔莺莺：欢郎弟弟还没有成人，，，

欢郎插嘴道：

欢郎：姐姐，我没有关系，我不怕！

小姐继续说道：

崔莺莺：他是崔家的继承人。我莺莺如果爱惜自己的声誉，不肯从贼，那么许多僧俗都要被屠杀，寺院要被烧毁，父亲的灵柩也要化为灰尘，爱弟之情，慈母之恩，全部玉石俱焚，我们崔家大大小小不留一个，这又何苦来呢？都是做女儿的不孝！

老夫人：把你送给强盗，为娘是坚决不愿的！

崔莺莺：娘啊！你这也舍不得，那也不愿，又没有别的妙计，还是让女儿死了的好！

正在此时，法聪小和尚奔得上气不接下气，从外面直闯进来，喘着大气说道：

法聪：禀报师父，不好了！强盗说，再不把小姐献出，马上就要放火烧寺院了！师父，快些想办法吧！

长老听报，更加着急，现在火已经快烧到眉毛上了，再不想办法，将要不可收拾。于是转向老夫人道：

法本：老夫人，快想妙计，救救寺院吧！

老夫人：长老，老身乃女流之辈，已经没有主意了。

法本：夫人，我们何不一起到大雄宝殿去，传示两廊僧俗人等，古人说过：‘十步之间，必有芳草；十室之邑，必有俊士。’老衲认为一定有能人出来出谋划策。另外，老夫人可以立下重赏，常言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说不定会有人出来退贼解围，不知老夫人意下如何？

老夫人：长老言之有理，我们一起到外边商议商议吧！

又回头对女儿道：

老夫人：孩儿，你先回去，听候消息，一切有为娘作主。

小姐含着眼泪，由红娘扶着，到了绣楼上，小姐往绣床上一躺，默不作声，只是流泪。

红娘可唠叨开了，她对张生有一肚皮的意见，自言自语地说道：“唉！

红娘：人心难测呵！在太平的时候，一个劲来套近乎，什么‘年方二十三岁，正月十七日子时建生，尚未娶妻’啦，什么爬在墙上吟诗啦，什么在道场上痛哭啦，多么亲近！

红娘：现在到了紧要关头，倒好，连个人影儿都见不到，不知躲到哪个旮旯里去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小姐躺在床上，红娘的话句句听见，想道：红娘责怪张生，毫无道理，我要替他辩护。于是说道：

崔莺莺：红娘，你怎么可以随便埋怨人家呢？你不想想，那秀才能随意到我家的内堂来吗？也许他现在正在思考妙计良策哩！

红娘：小姐，你又在帮那个秀才了！小婢实在替小姐着急，恨不得他能来替我们出出主意，想想办法。小姐，你且躺一会儿，我到前边去看看，有什么好消息，即刻回报。

崔莺莺：你去吧。

于是红娘又到前边来了。夫人带了一些丫环仆妇，跟着长老来到大雄宝殿。大殿两廊下挤满了人，大哭大喊，十分嘈杂，又传来了寺外强盗们的喊杀之声，真令人心惊肉跳。

老夫人颤抖着说道，

老夫人：长老，有劳你向廊下传言：倘若有人能退贼解围，必有重谢！

长老想，到了此刻辰光还许空头愿，“重谢”，究竟多少重？那是要落实的。于是说道：

法本：如何重谢，请老夫人明示。

老夫人虽则是女流，却跟着丈夫学了一套官场圆滑经，也有点老奸巨猾。她所说的所谓“重谢”，是有伸缩性的，到时候可重可轻，支配权攒在自己手心里。

老夫人：我愿拿出崔家的一半财产来酬谢，但等强盗退去，一定兑现，决不反悔。如若有人信不过，就请法本长老作个证人。

长老到得大雄宝殿门口，外边人声暄哗，议论纷纷，长老由法聪扶着，对着两廊的僧俗人等高声说道：

法本：大家肃静！

两廊僧俗立刻停止议论，鸦雀无声，瞪着眼，侧着耳，都在用心听老和尚要说些什么。长老依旧提高了嗓门说道：

法本：大家听了！相国夫人特地命老僧传话，谁人有能耐退得强盗，夫人说，不论僧俗，情愿把崔府的家财对半均分，作为酬金！有人应者，请往前来。

长老宣说完毕，下面一片寂静，毫无反应。长老恐怕众人没有听清，就再说一遍，一连说了三遍，还是不见有动静。只听得有一个声音说道：

路人乙：我们如果有退贼的本领，也不会逃到普救寺来了。

路人丙：我们也是被强盗围困的，能够退贼，也不会要钱。

路人甲：一半财产倒是不少，可惜我们没有退贼的本领！

正在此时，外面又是一阵喊杀叫骂之声。只见在山门的门缝里了望的法聪奔进来说道：

法聪：禀报师父，那强盗说，再不把小姐献出，就要攻打山门，杀进来了！

长老听了，更加着急，说起来钱可通神，现在连人也通不了啦！赶紧进殿，回复老夫人。

老夫人正在大殿上等候回音，见长老进来，神色有点不大好，预感到有些不妙，就问道：

老夫人：长老，可有人退贼么？

法本：没有人退贼。

老夫人：那你是否说清楚了家财是对半分的？

法本：说了，没有用！谁都没有这个能力退贼，现在强盗又在叫嚷着再不献出小姐，就要杀进寺来了！请老夫人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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