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始三

“……润玉，你说山下会是什么样子？”

刚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她的执念都是要到山下去，可是她好像一出生就到了这里，没下过山，也下不去山。

实际上她从未见过山下的世界，却对它有一种莫名的向往。

“很热闹。”

刚下过雨，林子里的树叶枝杈上积了满满的水，滴滴答答地准备落上一夜。

那把掉了的伞重新被捡了回来，本来是润玉在打，后来素素将它接过。

其实他也没有去过几次凡间，最近的一次还是在去岁的中元节，他在布星的时候看到人间点起千万盏河灯，宛如星辰。不过星辰是在天阙里，那些河灯飘向幽冥，是祭拜之意。

于是他也下去放了一盏，卖他河灯的是位老伯，老伯问他要祭拜谁，他说是娘亲。

听天界的人说，她是个低贱的精灵，不知好歹勾引了父君，才生下他。孕育子嗣对神仙来说是极其耗费灵力的事，何况他是应龙之躯，而她只是个小小的精灵。所以产下他之后，她便因为灵力耗尽而死，还是形神俱灭。

因为走得匆忙，又抑或是其它原因，她没有留下任何东西，包括姓名。

润玉举着笔停在花灯签上的一寸迟迟未动，他并不觉得他的娘亲低贱，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出生像是个错误。

娘亲没有因为他的存在，得到她想得到的，而他也没有因为娘亲的付出，变成能让她引以为傲的骄阳。

最终他什么也没有写，那盏花灯很好看，并不需要他的笔墨来点缀，而且花灯，或许还会觉得他的笔墨是侮辱。

他在河边站了一夜。凡间很热闹，因为凡人的生命短暂如昙花一现，所以奉行及时行乐的教条，虽是中元节，但仍锣鼓喧天，烟火灿烂，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老伯的河灯渐渐售尽，他收摊的时候，有个约摸五岁的小孩哒哒跑过来。

小孩叫老伯爷爷，因为今天的生意很好，两个人都很高兴。他们相互搀扶着往家里走，后来小孩走不动了，老伯便把他背在背上。

苍穹之下的烟花映在河面上，天色忽明忽暗，他们相互依偎的身影也渐浓渐淡。

润玉回过神，素素正将伞努力往他那边倾斜。

他们穿过树林时总免不了蹭到两旁的树，雨水便哗哗落下来。素素为他挡了一大半，剩下的一小部分落在地上，溅起来一点，然后无声无息的融进土里。

“……山下有城镇，有数不清的人家，他们白日里在各处奔波劳作，夜里便归家……”

“……风尘仆仆的人需要一顿热腾腾的饭菜慰籍这一日的苦累，于是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各家各户会升起袅袅的炊烟……”

“他们在欢声笑语中用完这一顿晚饭，天也黑了，做完事的人会关门睡下，没做完事的人会点起灯继续他的工作，万家灯火里，还会有人拿着铜锣边走边敲，提醒他们小心烛火……”

“听起来，好像跟我们在山上也没什么不同。”

“既都是为了生存，那又怎么会有分别呢？”

“不是……”

山风吹得她有些冷，素素吸了吸鼻子，嗡声道:

“我是说，我们算是家人吗？”

她把心里的话问给他听。

润玉虽还在稳稳的走着，呼吸却已有些艰难。

“虽然你跟我一起留在了山上，但是我总觉得，你还有别的选择。”

“其实你也不喜欢山上的对吧，白天出门找吃的，晚上回来睡觉，这种不断重复，一眼就能望到头的日子，不仅没有新意，还消磨人的意志。”

“虽然听你说的，山下的日子跟山上没什么两样，可是，我还是想要到山下去。在这里看到你，就已经感觉到人跟人之间的不同，我还想看看万家灯火是什么样子，山下那么大，他们应该也会有各种各样的活法。”

走了一路，他的衣服早被夜风吹干，素素偎着他的后背，心里觉得忐忑，可身上又觉着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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