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力

这幢房子每个月都要吞走他们不少钱。照刘耀文的说法，黄金地段的房子，月租都贵得离谱。每个月运气好的时候，刘耀文能接到几场商演，且都是拼盘的。不过他自己写的那部歌剧没有再表演的机会。严浩翔有次听见他跟人打电话，语气不像是他自己的，“求您让我表演自己写的歌剧吧，可以吗？”他从来没听见过刘耀文这么卑微地乞求过。表演应该无价。但去他妈的表演无价，严浩翔挠了挠脖颈，他这几天有些过敏，但没钱去医院查过敏源。要留钱交房租，房东已经在催了。刘耀文打完电话，从后面抱住他，浩翔啊，今天做兼职累不累啊？严浩翔摇头。他们俩每天都早出晚归，论起谁更辛苦，也许刘耀文东跑西跑的，更辛苦吧。哥，我骗了你。严浩翔声音闷闷的，我今天没去做兼职。刘耀文一愣，怎么啦？哎，不要哭嘛。他没逼问，严浩翔被刘耀文整个圈在怀里，半天没有说话。刘耀文亲他脸颊，结果严浩翔哭得更凶。他其实是很少这样的，尤其像今天，本来不想哭的，但一想到他的王子卑躬屈膝地在乞讨，心就像被印上了烙铁似的，一寸一寸的，焦坏了。对不起。刘耀文先开口。浩翔啊，哥没用，让你受苦了。严浩翔摇头，不是这样的。哥，我今天……去看了你的演出……你好像没那么快乐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在想，是不是我们都身处岛屿，总有一天要被浪潮淹没。海浪拍袭岩石，侵蚀它，摧残它，岩石的形状逐渐变得奇特，多变。屿岩的质地潮湿黏稠，它被折磨着生了大病，表面渐渐生出青苔。它不再美丽了。生活是无望的浪潮，在被吞噬前，人都是望月的岩石，分隔的岛屿。可只要我们一起逃走，逃出来就好了。刘耀文扳回严浩翔的脸，吻他嘴唇，温柔又不失热情，像个没说出口的承诺。其实现在他们最需要的是睡一觉，实在太累了，哭都哭不动。刘耀文能给严浩翔什么，好像只有爱吧，但除了爱，他一无所有。他拉着严浩翔回到房间里，回到他们每天栖身的小床上。刘耀文开始吻严浩翔，从眼睛开始，像一场雨滂沱地淋下，那样热烈地去吻他。他自诩不是任何人的王子，也不是他自己的，他只是有双足够魅、足够好看的眼睛，钓到了严浩翔，仅此而已。一开始他觉得严浩翔天真得近乎令人害怕。为什么一个眼神就可以骗走你啊？好多次刘耀文都想问，为什么相信他？如果仅仅因为他的演出就倾心于他，那现实中的他，难道严浩翔不爱吗？但很快这一猜测就得到了印证。他们现在过的日子也许不该是任何一对情侣应该过的。出租屋下雨漏水，得用水盆接着，嘀嗒嘀嗒地响一整夜，吵得两个人都睡不着。这些水还不能丢掉，得用来拖地、冲洗。饭也不好好吃的，本来严浩翔就挑食，很多食物不能吃，事实上想吃什么也未必拿得出钱来买。每天除了吃拉面就是吃拉面，瘦得只剩骨头了。做爱的时候简直一捏就可以散架。要不是因为严浩翔爱他，谁乐意跟他一起受这个苦。他不能也不敢问他，怕得到否定的答案。每天他们都早出晚归，休息日也出去工作。为了他那个不着边际的梦想，出名、有钱，犯得着拉另一个人下水吗？刘耀文边吻严浩翔，近乎悲伤地看着他的双眼，那双他第一次见到，就想据为己有的眼睛。刘耀文欠严浩翔的，他已经决定要拿一辈子去还，穷的苦实在受够了，他只有继续忙碌，赚钱，才能不让两个人都那么难受。他每天都在忙，忙得焦头烂额，怎么偏偏忘了问问严浩翔，他到底希不希望自己做什么，不做什么。吻着吻着，刘耀文也无声地流泪，不是享受幸福的眼泪，但多少是在爱里的眼泪，溃堤成灾了。对不起……浩翔。哥不用说对不起。你不欠我的。要是一直得不到长驻的幸福，你会离开我吗？哥，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会幸福？你怎么就知道我一定不愿意跟你在一起呢？我比哥想象的，还要更喜欢哥许多。严浩翔说到这里，嘴角扯出苦涩的笑。喜欢一个人是先从懂得彼此开始，他是真心的，在构想着属于他们的，更遥远的未来。但刘耀文还不够了解他。严浩翔跟他说过，他不喜欢戏剧影视美术设计，想去当演员，成不成名都没太大关系，他只是喜欢演戏。在学校的时候严浩翔就很喜欢往戏剧系跑，上公开的课。课上表演的戏剧结局皆大欢喜。这导致他跟刘耀文在一起的时候，就总喜欢幻想，王子不一定要爱上公主，可以爱着骑士，反正戏剧结局无论如何都是圆满的，为什么不可以是王子和骑士的逃亡？该有个光明的未来，等着刘耀文带他一起去。两个人都累了。刘耀文从抽屉里找出过敏药，又在厨房烧了开水，兑上冰箱里的冷水，自己先试试水温，才给严浩翔端过来。严浩翔撑着坐起来乖乖喝完了药，刘耀文在他旁边躺下。很快刘耀文就睡着了。房间里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刘耀文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和严浩翔在一个很高的地方，有很多雾，视野越来越闭塞，什么也看不清楚。最可怕的是，他努力拨开迷雾，发现严浩翔根本不在他身边。哥。他听见严浩翔的声音自下方传来。刘耀文急忙往前走去，撞到一排栏杆，他才发现他身处在高空的栈道上。迷雾渐渐散去，严浩翔的脸渐渐清晰。他们就这样互相对望着。一个居高临下，一个俯首称臣。好像又回到那个疗养院里了，隔着人群他跟他对视，什么话也没说，就已经爱上彼此了。爱来得那么容易，可能是七零八落三心二意一厢情愿说不清楚的爱，也还是为彼此珍视。严浩翔的双眼在说，如果你爱我，那就为我跳下来。比起落地而亡，不能拥抱彼此的话也等于爱的凌迟。于是刘耀文跳了，义无反顾地。他稳稳地落到了地上，没有趔趄。他想他终于可以拥抱严浩翔了。好巧不巧，梦境在这里结束。刘耀文自无意义的梦境中醒来，身旁的严浩翔仍旧闭着眼。他伸手去抚摸在梦里没能触碰的脸，想要拥他入怀。严浩翔却慢慢睁眼，哥，我好累啊，让我多睡一会儿吧。好。那我也再睡一会儿。哥，等一会我想吃你做的面。好。哥，等会要交房租，别忘了。好。哥，我爱你。……好……我也爱你。

“各位听众晚上好，这里是迷羊的电台。今天为您介绍歌剧。现在坐在我旁边的是歌剧《困屿》的创作者刘耀文先生。《困屿》是一部脍炙人口的经典之作，被誉为春山歌剧代表作……同时也是当代五幕歌剧创作的巅峰。值得注意的是，《困屿》是刘耀文先生创作的唯一一部五幕歌剧，在此之后……”八年的时间，刘耀文终于做到了既出名又有钱。他存活下来了，不再是即将淹没的孤岛。海浪总有平息的时候。风平浪静之时，两座岛屿终于重获生机。白天沐浴阳光，夜晚洒满繁星。生机盎然。“《困屿》讲述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刘耀文原本想将盘亘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但隔着玻璃，他看见严浩翔在冲他笑，向他招手和比心。他突然就觉得，已经八年了啊。八年时间说短不短，但也够长了。八年里难免会有很多坏天气，出门的时候是一定要记得带伞的。怎么能让最爱的人淋雨？当然没有这个道理。所幸的是，刘耀文从来没有一次忘记过带伞，他总是揽过严浩翔，紧紧地护在怀里。“我个人认为《困屿》本质是个等待与期盼的命题。谁都会有被困的时候，但不要轻易放弃吧。越是被困，越需要挣扎。我们每个人都是即将沉没的孤岛，抓住一同溺毙的孤岛，不要放手，就可以留在海平面上。最终都会活下来的。”“谢谢您分享您的创作心得。那么崔先生请用一句话来作为电台的结尾吧。”严浩翔整个人趴在玻璃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他的爱人嘴唇一张一合。他听不见刘耀文在说什么。等会他还要拍夜戏，好不容易忙里偷闲来见男朋友，却只能隔着玻璃看他。越想越委屈。好不容易电台结束，严浩翔眼巴巴地等着刘耀文出来。左等右等，等来一束玫瑰花。玫瑰花里面夹着一张卡片，上面用金粉点缀过，有一行小字。严浩翔看完，就只会傻笑了。正笑着，背后有人搂住他，严浩翔没回头也知道是刘耀文。等了很久了吧。没有……也没有很久。辛苦啦。嗯……哥，你刚才在电台里说了些什么啊？为什么那个主持人的表情那么奇怪？你想知道？我不告诉你。告诉我又不会怎么样。告诉你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你付得起吗？严浩翔不说话了。刘耀文看他这样挺有意思，存心逗他，严浩翔挣了几下，反被刘耀文搂得更紧。哎呀哥真烦人。严浩翔咬牙切齿。错了，我不逗你了。你仔细看看这束花，里面还有东西。严浩翔扒弄几下花朵，从里面拿出一个极其小的盒子。虽然早就预感到会有这一天，但严浩翔打开盒子的那一刻，脸还是不自觉地红了，幸好是背对着刘耀文的，刘耀文看不到他的反应，否则又要逗他了。跟我结婚吧，浩翔。刘耀文八年里日思夜想要怎么开口说这句话，什么样的时间、地点、天气……直到今天他终于决定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如就选今天，因为实在已经等了太久，再等下去就太拖延了。严浩翔看着刘耀文给他戴上钻戒，小小的一个圈套住彼此，就代表他们以后都不会分离。像风和海浪的羁绊，永久生效。两个人静默地待了一会儿。严浩翔小声开口，我要去拍戏了。刘耀文恋恋不舍地放开严浩翔，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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