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8）

外面的太阳还没有彻底升起，苏新皓已经将所有晋级的练习生积聚在会议室，准备宣布关于下一场比赛的规则和晋级条件。

苏新皓坐在会议室的主位，手上拿着翻页笔在指缝见旋转，面色凝重，眼神从每个练习生的脸上划过，最终回过头，将落点放在投影屏上的红点上。

“下一轮的比赛我们将采用组合形式进行考核，组合模式是vocal配上dancer，现在由vocal的前三名依次进行选择自己中意的dancer对象。”

底下的练习生开始骚动，显然对此次比赛模式有所意见，这时正对着苏新皓的练习生站起身。

“苏老师，我认为这样安排并不合理。”

苏新皓挑挑眉，没说什么，他早知道这群人中会有几个不同意的人。

但这个选拔模式是winner的前成员全体商议出来的，并不会因为练习生有所怨言就轻易改变。

“请说。”

“苏老师，我们彼此之间都不了解，都算不上认识，还谈什么合作？”

百可峰义正言辞，拍着桌子高抬下巴，将四周的人巡视一圈，表示不屑。

和这里的人合作只能脱自己的后腿，绝对不能合作！

百可峰又将视线移回到苏新皓脸上，正等着他的回答，结果却发现苏新皓一直盯着自己。

苏新皓的眼神利落干脆，像一支利箭，能过看透百可峰心中所想。

百可峰捋上额间的头发，面上略微带着被人看穿的尴尬，但下一刻，又开始据理力矩，“苏老师，我们之间根本没有默契，而且时间这么短，根本没办法适应。”

第二次比赛时间是半个月。

这半个月他们不仅要练习自己的部分，还有保证自己与队友的配合程度。

苏新皓伸伸手，示意百可峰坐下，又朝着其他练习生点头，“你们也这样认为？”

众人没有说话。

苏新皓将目光聚焦在朱志鑫身上，“你也这样认为？”

“一切听队长的。”

朱志鑫声音淡薄，听不出情绪。

窗外的雨声滴答，房间里面寂静得发冷。众人都在等待着苏新皓的回答。

一阵微风吹过，朱志鑫身子跟着抖，他身上只套着一件单薄的POLO衫。

“大家知道我们为什么要选择组合模式吗？”

苏新皓说的我们，而不是我。

这个我们，是以前的winner吗？

朱志鑫的关注点没有在苏新皓提的问题上，对于组不组合，他没有兴趣。

他只是想赢，不管是哪种模式，他都必须要赢。

“不知道？”苏新皓勾唇，“你们知道如果你们进入了winner后，留给你们的适应时间有多少吗？”

众人摇头，见苏新皓比了个字数。

5。

五十天？会不会太快了？

就在众人皱着眉时，苏新皓淡淡开口，“五天。留给你们的时间只有五天。”

winner因为前队友退团，已经在原地停滞太久。

娱乐圈更新换代速度太快，他们不能保证，前winner的粉丝是否还依然等待着他们。

所以苏新皓只能给出最多能拿出的时间——五天。

“你们必须要在这五天之内迅速融入我们，那时候可由不得你说你不适应了，”苏新皓点着桌面，“还有问题吗？”

众人再度沉默。

“没有问题就按照vocal的前三名进行自己心仪的dancer选择。”

苏新皓将空间留给了他们，离开房间，十分钟后再次进来。

百可峰和阐明。vocal和dancer第一名的组合。

徐明和姚科。

朱志鑫和张泽禹。

没有一点出乎意料的组合模式。

苏新皓看了眼，表示了解后，走到投影屏面前开始讲解这次比赛的曲目——《冒险》。

《冒险》是原winner的歌曲，讲述了五个少年不计后果，奋勇向前拼搏娱乐圈的故事，也是winner低迷时期他们的真实写照。

winner，赢者。

赢者需要冒险，但也会迷茫，也会沮丧。

但好在他们还有自己的粉丝，还有年轻的身体。只要能跳，他们就还会一直跳下去。

“这首歌的难度系数不算大，但很符合winner的风格，你们下去好好练习，不理解的地方可以随时来问我和张极。懂了吗？”

苏新皓说完，感受少了点什么，顿住几秒才想起，“我们还有一个成员，张峻豪。这段时间暂时有事，没精力管你们。”

众人点点头。

“那好，散会。”

练习生一个接一个离开，朱志鑫因为脚伤的缘故，落在最后。脚踝处缠着巨大的绷带，朱志鑫的右脚使不上劲，一只手扶上椅子的靠背，朝着门口跳着走。

苏新皓心生不忍，走上前让朱志鑫拉着自己走。

朱志鑫看着苏新皓伸过来的手，略带点疑惑，愣住几秒才意识到苏新皓是想要扶自己，立马摇着头，“不用，我自己可以。”

说完，又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客气什么，你现在是在winner，我身为winner的队长，有责任对你负责。”

就在朱志鑫跳到门口时，他的手臂处传来一股力。

朱志鑫下意识将人推开，但突然出现的声音让他的手顿在空中。

这是苏新皓，不是那些人。

朱志鑫收回手，深深地注视着面前的人。

乌黑的短发细软顺滑，蓝色的发带贯穿其中，眼睛清晰透亮，却又那么温柔带有光泽。

像是风吹到江南是温柔，侵入沙漠地区是刚强。

朱志鑫从未遇见这样的人。

“谢谢。”

这是朱志鑫第三次对苏新皓说的感谢。

“没关系。”

也是朱志鑫说过感谢的唯一一人。

——

刚散会，张泽禹出去上了个厕所，刚准备回去找朱志鑫，就被张极堵在厕所门口。

情况还是和他们第一次见面一样。

张泽禹卷曲着身子，一直退到墙壁处，只得缩在厕所的角落处，退无可退。

“喂，你不是吧，不用装了吧？”

张极上下打量着面上冒着冷汗的张泽禹，心中满是震撼。

他上次不是演的？是真的怕？

张极像无头苍蝇，摸不到头，站在原地不敢上前，手心中满是汗。

自己这不是吓小孩儿吗？

“哎，我错了，我真错了，我离你远一点，你别这样，行吗？”

张极边说边往后面走，一直注视着张泽禹的状况。

他的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

张极：……

真是荒谬。

“那个你现在能说话吗？”

张泽禹慢慢扶着墙站了起来，听着张极的话，给了他一个看智障的眼神。

“能。”

张极：……感觉自己被人当做傻子了？

“是不是我离你远点就行？”

“暂时是的。”

“那什么时候我可以距离你近一点？”这话听着似乎有点歧义，张极张口解释，“我感觉隔得太远说话有点累。”

张泽禹淡淡一瞟，“我也不知道。”

“嗯？”

“我说，”张泽禹以为张极没听清，声音稍大几度，“我也不知道。”

“我听得见。只是你为什么不知道？”

“我身体的问题，我也不知道。”

张极虽然不算理解，但还是点点头，“那我之后可以找你玩吗？”

玩？

张泽禹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这位winner的成员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

张泽禹的疑惑直接写在脸上，张极顺着解释，“这段时间我们人不齐，主要的任务就是选拔你们，况且我们还有一个成员都还没有回来，更做不了什么。”

“还有一位成员？张峻豪？他干什么去了？”

“你怎么关心他干嘛？粉他？”

张极扣着手，看是打趣地随口一提。

“不是，纯属八卦而已。”

“他追人去了，追到了才回来。”

“追恩仔？”

“你怎么知道？”

张泽禹骄傲挑眉，“我磕他俩cp，所以说，他俩到底是不是真的？真的喜欢的那种？”

一谈到cp，张泽禹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更像是小金毛。

“这个嘛，要等张峻豪回来之后才知道，不过我有些内部消息，我可以跟你讲。”

张极的算盘都快要崩到张泽禹的脸上了，张泽禹还是装作不清楚，傻乎乎地惊叹：“真的可以吗？他不会说你吗？”

“当然可以，我们的关系，他不会说什么的。”

“那行，”张泽禹嬉笑一声，莫名戳中张极的心头，“等有时间我去找你。”

“行！”

鉴于张泽禹奇怪的身体状况，张极没有扭着送人回寝室，只是目送着张泽禹离开。

小金毛听见了自己感兴趣的事情，走路都摇头晃脑，脸上的阴翳更是一扫而开。

似乎更可爱了。

张泽禹回到寝室时，苏新皓还没走。

“你上次跳《remember》时是因为脚疼所以省去了激烈的动作？”

苏新皓还记得朱志鑫那天的表演，一眼看过去，不管是观众，还是专业评判者，都很难对这场表演表示否定。

但也必须承认，动作简单是他极大的劣势，也是众多网友攻击他的原因之一。

“是，”朱志鑫斩金截铁地回答，“我以前试过，我坚持不下去。”

这句话让苏新皓不留余力地在脑海中翻出young的最后一场表演秀。

“那你为什么还要选择进入winner当练习生？”

—————

练习生的时间紧凑又充实，比赛结束的第三天，所有人已经开始着手准备下一场竞演。

舞蹈室的窗户大开，早上八点的微风不断吹进，带着点冷意，吹醒了缠绵的困意。

朱志鑫蹲坐在东南角的角落处，脚踝处的绑带换过一次，但伤依旧还没好，走几步路就疼。

以脚伤的程度，朱志鑫暂时还不能练习舞蹈，只能坐在边角处安静地看着。

舞蹈教室大概十平米，里面除了自己只有零零散散的三个人。

苏新皓站在其余两位中间，不苟言笑，从镜面中仔细观察成员的动作。

不一会儿，又转过身，匆匆和蹲在角落的朱志鑫打个照面，后抬手去指导别人。

这样的苏新皓和前几次见过的他都不太一样。

平时的他热情，外向，从不在别人面前露出厉色。

可一到舞蹈室，苏新皓就变成了外界练习生谈之色变的厉师。

在进入winner前，朱志鑫就曾听说winner的队长，极其严格，一旦发现自己的队友在练习上有所懈怠，便会不留情面，破口大骂。

以至于外界还有人传言winner的前队友退队，是因为苏新皓太严格了。

听见这样的言论，朱志鑫也只是笑而不语。

粉上苏新皓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幸运。因为他从来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身为艺人，热爱舞台，严格要求自己，严格要求队友，这本就是分内之事。

是外界的声音太嘈杂，才让很多人以为当艺人很简单。

其实并不。

艺人不但需要严格的饮食控制，自身业务也必须够格。训练的强度和高度并不是普通人可以承受的。

做艺人并不是外界眼里的走捷径。

只是外界的流量和无脑的吹捧才让许多人没有实力却红的发烂，有实力的人却被深藏海底。

而当两者碰撞到一起，才会成功的长盛不衰。

而以前的winner，就是如此。

他们只差一点，便可以打开国门，将华国的文娱事业带入亚洲市场，没准有一天，还可以进入世界。

可惜，这只是如果。

朱志鑫静静注视着镜子中的苏新皓。

微润的刘海粘着汗水，眸子透露出认真的倔强，动作从他手中打出来，一举一动，平直流畅，爆发力极强，核心又拉扯着身子。

控制力强的惊人。

这就是winner队长的实力。

一节课结束，苏新皓对着两人鞠躬，“今天的学习结束，以你们这样的学习进度相比而来还算不错，但相较于以前的winner成员，还有一大段距离，希望你们继续努力。”

两人随着鞠躬。

朱志鑫扶着墙壁站起身，跟着苏新皓一道离开。

他刚才已经把今天的舞蹈内容大致记了下来，现在要做的就是重新寻找舞蹈教室，自己尝试着练习。

这个机会来之不易，朱志鑫不希望因为脚伤的原因而错过，从而让自己抱憾终身。

他决定好的事情，必须要拼尽全力。

前途未知，所以每一步必须做到让自己回想起来不会抱憾的程度。

舞蹈教室208。

房间里面传出微弱的音乐声，其间还时不时伴随着重物落地的抨击声。

朱志鑫第n次摔倒在地上，脸上的汗珠滴在地上，转瞬即逝。

《冒险》的音乐结束，即将切换到开头。

朱志鑫趁着音乐间隙，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刚好在音乐响起的一秒，迅速调整好动作，开始一个人的表演。

这次的展演他和张泽禹一组，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张泽禹，都必须拿出百分百的状态。

房间里面的人影借着灯光映在门窗上，脚伤不便，却依旧跟着音乐舞动。

但他的度保持得很好，不会给自己的脚产生二次伤害。

苏新皓站在舞蹈教室外的阴影处，看着如同三岁小孩学步的朱志鑫，眼神晦暗不明，复杂的情绪在眼眶中打转。

网上的声音现在已经发展到他无法控制的程度了。

这件事情绝不会像表面上那样简单，看上去是单针对朱志鑫和张泽禹两人，实际上也在败坏winner的路人缘。

以前的winner以实力在圈内圈外获得高度评价。

但winner练习生公布的那一刻，网络便出现了细细碎碎的声音——winner在自降标准。

现在这种声音还并不算主流，但就像是winner的执行经纪左航说的那样：随着朱志鑫和张泽禹的持续晋级，这件事情只会越来越严重。

直到winner彻底失去粉丝公信力的那天。

以前所做的努力，全都毁于一旦。

苏新皓身为winner队长，比谁都知道这件事情的后果。

idol的真正评判标准，从来都不是实力，而是商业价值。

这是这个时代的通病。

他们改变不了，也无法改变，只好顺着这个规矩前进。

而所有事情最好的结局，便是将朱志鑫和张泽禹两人在不经意之间淘汰，才能弥补winner这段时间的损失。

一个小时前，winner的执行高管给自己打电话，让自己去开会。

开会的内容正是关于如何处理朱志鑫和张泽禹的问题，半个小时后结果出来——让苏新皓在下一轮竞演中淘汰二人。

拥有最高决定权的左航却只是半笑着注视着整个流程。

没有表态。

苏新皓无法，只得同意。

他不能拿winner未来去冒险。

朱志鑫和winner中，他只能选一个，他必定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才刚认识不到五天的人。

winner，是他的梦想，也是所有粉丝和队友的梦想。

可就是如此笃定的苏新皓在此刻，在朱志鑫舞蹈室的房门前，犹豫了。

里面的他脚踝受伤，跳出来的舞连一个刚练习不到三个月的练习生都不如。

那抹影子却打动着苏新皓本就愧疚的心。

他无法得知朱志鑫以前在young的情况，却总是在细节出窥见其中的奥妙。

朱志鑫身上带着超乎一般人的极尽矛盾，多表现在性格上的淡薄，像是风，抓不住，又留不下。

却又会在某一方面格外执着，就像现在这样。

即使是脚受伤，即使是无数次摔倒在地，他依旧在音乐响起的下一刻，动作重塑。

winner刚成立的那段时间，他们没有粉丝，没有流量，没有活动出演，只能没日没夜地待在练习生里面。

有时练习强度太高，每个人腿上总带着伤。

winner的成员大多都是富家子弟，在没有进娱乐圈之前，他们矜贵自持，流连于高级会所中。

说一声娇生惯养都不为过。

但就是在这样一群人组成的winner，硬生生凭借着实力走上了娱乐圈一线男团。

背后的辛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得知。

正好，苏新皓体验过，所以他能理解到朱志鑫的窘迫。

如今事情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朱志鑫一旦被淘汰，再想上舞台怕是难上加难。

苏新皓攥紧双手，抬起眼再度朝里面的人望去，那人还在不知疲惫的舞蹈。

回想起昨天下午，他问过朱志鑫的那个问题：为什么来winner当练习生。

朱志鑫说的话现在回想起来，苏新皓止不住苦笑。

他说：winner是一个公正而且很看中实力的男团，我想上舞台，我热爱表演，所以我就来了。至少，不管结果如何，已经到这里了，不可能再后悔了。

苏新皓还记得朱志鑫说话的语气，分外真挚。

他的眼睛里像是有烧不完的野火，熊熊烈火，屠尽荒野。

这里本来一片生机，但灾难来临，毁天灭地，徒留荒芜，是野火源源不断的燃烧再度点亮了朱志鑫原本破碎不堪的内心世界。

看中实力？公正？

或许以前的winner是的。

但现在的winner已经失去了话语权。

他们的一举一动全都在被背后的绳子牵着走。

苏新皓来到通风口，掏出烟点燃，深吸一口吐出浓密的烟圈，将苏新皓掩在其中，看不清神色。

“苏哥，”张极在走廊的另一侧瞧见苏新皓，高举着手小跑过来，“听说左航他们找你开会了？”

“嗯。”

“结果怎么样？”

在这个紧要关头开会，除了那点事情还会有什么。张极也没有明说，给了苏新皓一个自己知情的眼神。

“淘汰掉。”

“我……c，”张极紧忙收音，却发现苏新皓没有唠叨自己的偶像自觉，紧接着一句，“你怎么想的？左航呢？他说话了？”

“我同意了，左航没表态，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同意了？”

张极微皱眉头，神色稍显担忧，转念一想，又发现自己没有立场去求情。

虽然他没用苏新皓那样伟大的志向，但毕竟winner是他们一群人亲手打造起来的。

要他为了一个稍有好感的人去推翻属于他们的殊荣，他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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