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燕时来信（完）

春来秋实，岁月更迭，时间总是在不经意之间从人的身侧溜走。你抓不住，也留不得。院子里新种的梨花树苗长出了粗壮的树枝，来年春天想是能满树芳白。

说是打两年的仗，可年日流转，竟过去了三年。宋亚轩披了件棉衣站在窗前，屋外的雪又增了，踩下去怕是要盖过脚踝。

这三年，来信不少。宋亚轩不知马嘉祺是何时写的信，偶尔五天一封，很少很少是七天一封，最常的便是三天一封。屋内多了一个柜子，里面放的，是堆积起来有个小山那么高的信纸。

“少爷，老爷夫人说这几日天气寒凉，你不用早起去给他们请安。”撑着纸伞前来通报的小厮见他只披了件棉衣，不觉皱眉。他小心地收了伞，进屋提个小暖炉递给宋亚轩“少爷，等会着凉又要得风寒了，小心着点。”

宋亚轩没事，我就出来站站，没一会儿就回去了。

马家人对他很好，不管是上到马父马母，还是下到给仓房打杂的下人，都对他很恭敬。马嘉诚偶尔也会来看他，听他念念马嘉祺信里说的话。

“卿卿阿轩：听闻近来家里降温，不知你是否穿好了衣物，天气寒凉，切记不可随便披件外衣就站在窗口吹风。阿娘做的暖汤羹很好喝，你可以在她面前说点好话讨她开心，叫她做予你些。”

“不必担心我，几日前我们又打赢了一场仗，你可不知，你心上人冲在前方，以聪明绝顶的智慧战胜了不可打败的敌方战塔兵，是不是很厉害？所以，不必太过挂念我……”

这是今日的来信，宋亚轩看得开心，便遵循着信上所说，想了些好听话去找了妈母。哄得人笑出了眼泪，最后一提要求，立马就应下了。

“来来，快尝尝这新鲜出炉的暖汤羹！”马母端着刚煮好的羹来找宋亚轩，被烫着的手捏了下耳垂。随即微笑着看向舀了一口的宋亚轩。

“好吃吗？”

快要亮出神的双眼，宋亚轩细细品味了下，郑重地说道

宋亚轩好吃。

“那真好，嘉祺之前也很喜欢吃呢！只是以后……”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马母立马止住了话头。她看了眼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宋亚轩，匆匆忙忙告了别。

系统13：宿主，强行留在这里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宋亚轩33，闭嘴。

一年前……

“今年冬天怎么这么冷？”府里的下人正在布置着第一场瑞雪的宴席，微微冻红的指尖，却红不过人们笑得开心的面孔。宋亚轩还在整理着几月前就堆积在桌上的信件。

天气突然转凉，他身子不好，一下子便染了风寒。信迷迷糊糊地看了几眼但总不进脑，所以好的差不多之后，他便念着日期又都拿了出来，打算细细再看一遍。

但这一看，看出了些不对劲的地方。

“漂亮阿轩：这几日战场上雨雪交杂，前几日在营前做的雪人化了又结，任由它自己发展你可知它最后变成了什么？我瞧瞧告诉你哦，变得好像被人胖揍了一顿的周放，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前几日？宋亚轩想起来前几日来家中拜访的秦芷岚说了天气。

“周放来信说，这几日北方那边出着太阳，偶有小雪飘飞，但天气还算晴朗，很适合带兵操练。”

宋亚轩……

一股不安的感觉漫延在心口，宋亚轩没敢再看其他的信件，他麻木地收好了信件，顺着下人的话去到了前厅。宴席准备的差不多了，只差最后一道菜就可以坐下吃饭了。

马嘉诚左手拿账本，右手执毛笔，鼻上还挂着一副眼镜。一旁的马父见他这般，吹胡子瞪眼拿走了账本，嘴里还说着“放假了还看”的字样，逗得马母笑个不停。

宋亚轩微弯嘴角，浅笑了下。

“怎么了？是不是还不舒服？”

宋亚轩没有，就是心里有些堵得慌。

宋亚轩回了马母的话，正巧此时最后一道年年有余也做好端了上来。马父招揽着大家都坐，秦芷岚捏着一张纸，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芷岚啊，快来吃饭。”

“叔父，马哥他……”两句话重叠，一时间整个前厅安静了。所有人都没听清秦芷岚说了什么，但又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

“芷岚，你说。嘉祺他怎么了？”马嘉诚正了神色，他背绷得很直，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秦芷岚手中的信纸。

秦芷岚看大家这样，情绪一下子没绷住，眼泪落下，哽咽着说道“信上说，一年前因马哥英勇就义保护队友，特此颁发此勋章以纪念马嘉祺将军……”

一年前……？怎么可能，明明这一年也有寄信啊,怎么会？

宋亚轩芷岚姐，你还记得腊月初三，那日你念的信里面的天气吗？

不对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信呢？宋亚轩不相信，可刚刚他也亲眼所见了那封写错了天气的信。

“记得，这几日北方阳光很好，偶有小雪，太阳初升时照射在满天的雪尘上，很像漫天星辰……”

宋亚轩对不上……

系统13：恭喜宿主，好感值达到百分之百，请宿主尽快脱离前往下个世界

系统13的声音响起，好久未听见的声音此刻没有给宋亚轩带来一丝愉悦。有的，只是世界坍塌，他捂住心脏哭倒在地，所有人都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

本就伤心的马母见他如此赶紧抱起了宋亚轩，将他的脑袋抱在怀里“孩子你千万别这样，嘉祺他在上面看到会难过的……”

那一日，宛如世界末日，一桌美味珍馐无人问津，最后送给了流连在外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雪下的更大了，宋亚轩脸上的泪被寒风一吹，变成了冰锥，睫毛上也染了白雪。但他感觉不到冷，他匆匆赶回了屋，步履蹒跚地走到了柜子前，循着日期，把这一年马嘉祺写的信全部找了出来。

宋亚轩一，二，三……

一封一封的数

宋亚轩一百三十二，一百三十三,一百三十四……

一年，三百五十六天，他寄了一百三十四封……写了他在营中的生活，也偶尔会写近日的天气和北方的趣事，再写的就是一些叮嘱他的碎碎念。

“可恶阿轩：你且看看今日第几日了，居然还没有你的来信！你的信呢？再不来我可要生气了！”

对啊，那几日他因为忙，没有回信。说到底，这人就是太了解他了，所以他才完全没有发现这些有哪里不对劲。

如果不是周放也会给秦芷岚来信，这个消息他可以瞒多少年？想来也瞒不住多久，只是想着可以让人熬过这几年去爱上别的人，这样子，就不会因为自己的死而伤心难过了……

“卿卿阿宋：难得见我这么喊你吧，近来可好？又入夏了，你那怕热的习性好些了吗？如果夏夜实在难耐，就喊阿敦给你送些冰食过来，但切记不可多吃。”

“吾之所念：中元节应在这几日了吧，想起来第一次跟你过中元节时你被街上游行的人吓到时，还是依然觉得可爱。现在应是不怕了，阿宋可是很聪明的，怎么会因为怕过一回还怕第二回呢？”

“可爱亚亚：头发可有蓄长？可有吃新的梨花酿？听闻糕点坊新做了些糕点，要不要且去尝尝？真不是我要念叨你，你且说说你是不是又不好好穿衣服感染风寒了？保重身体，别让我担心。”

“……”很多，三年里，信没有断过，宋亚轩越看越能看出这些信，就是之前写的。糕点坊早不知何时就迁往了城中央，也变得不是糕点坊了。宋亚轩就这样看着，偶有兴致，会提笔写上几句回信，然后用信封包起，将回信放置在来信的一旁。

岁月流转，院中的梨花树枝繁叶茂，开出了满树的芳白。宋亚轩踩在枝头，绾着篮子采梨花。他的酿酒技术已经很厉害了，所以被马嘉诚挖掘了商机，酿一壶酒，他可以卖出让人满意的价格。

应了要求打算再多酿一罐，宋亚轩擦了下额前的汗，伸出手打算再摘的时候，小厮匆忙跑了进来。

“少爷，信！”他跑的气喘吁吁，这是这一月来的第一封信。宋亚轩知道，写得再多也不可能完全不告诉他，本意想着再待几日，如若还是没有，他便该离开这个世界，可没想，十几日了，居然还有信。

镇定地从树上跳下，落在树前的草地上。宋亚轩接过信，那厚度，怎么也不像是一封信……宋亚轩猜测，这是马嘉祺想了很久写下的话。

“吾妻阿宋：应该是第一次这么称呼你吧，我的阿宋。 也不知何时起，我成了那个更喜欢你的人，很不好意思当初的我对你以那样的态度，想来也是为了弥补，所以才会让我这般喜欢上你。”

“想过很多次的表白没想过会在那晚出现，阿宋，你不要以为我是个很随便的人，我不随便，喜欢上一个人，那便是一辈子赖定了。”

“战场上刀枪无眼，答应你要好好回来的诺言我怕是实现不了了。子弹打破了肝脏，在病床上苟延残喘这几日想来也是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写信给你，不是为了让你觉得我没死而一直盼着我回来。我想着，阿宋是个很漂亮很好的人，应该会有很多人喜欢，想挨过你等我的苦日子，寻一个有缘人，再知道我死去的消息，应该不会太难过吧……”

“对不起，如果没有当初那个意外，你也不会和我锁在一起，如果我没动作慢一秒，或许也不会打破我的肺部，只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阿宋，不必为我流泪，这世界那么好，你不应该被困在马家后院的一方小天地。”

“想起出行那天你曾与我说：等你归来，喝我酿的梨花酿可好？想来是喝不到了，照顾好自己阿宋……”

泪湿信纸，与信尾的几滴暗红夹杂，这是马嘉祺……最难受的那段时间给他写的诀别信，字字句句，都在诉说着他那满腔爱意。

宋亚轩酒酿好了，阿娘说很好喝，香甜不醉……很适合你

宋亚轩其实你该瞒着我的，我可以陪你演完这剩下的所有年岁

宋亚轩只要你的信不停，我便当你永远只是在那个远方做你的常胜将军……

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是一年一百三十四的来信，五年也有了六七百封信，这么多信件，是怎么写出来的？宋亚轩不敢想象马嘉祺是怎么忍着痛坐在病床上写完这一切。

宋亚轩33，这些信我能带走吗？

系统13：宿主……

太多了，就算是能带走，也带不走那么多。

宋亚轩知道自己在为难人，可这些信件，在他离开之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系统13：我可以尽力帮宿主带几封最喜欢的……

宋亚轩好。

宋亚轩走到柜子前，挑挑拣拣几封，他不舍地看着屋子的摆设，最后低声说了句

宋亚轩回去吧

一瞬间，摆放在柜子里整整齐齐的信都凭空消失，屋子里桌上的水墨也变成了军事理论，屋外开得正好的梨花一下子枯萎，顺着风轻轻落地，落在草地上的衣冠冢。

“阿宋，梨花酿好喝吗？”

青年人趴在院中的桌子上，静静地看着某人扒开梨花的动作。

“好喝啊，到时候等你回来给你尝尝可好？”

“那不行，我醉酒，会干丢人事的。”

“那我酿不会醉的梨花酿。”

“好啊，等我归来时喝，你陪我。”

“好 ”

月光皎皎，撒在两人的身上。这诺言被月亮偷听去了，所以，月亮也是见证者。只是，这个诺言，被北方的风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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