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程少商在后面吩咐完所有事项,兴冲冲进殿时,发觉所有人都两两同坐好了,只有骆济通座旁是空荡荡的,而自家阿姊的前后任夫婿正并坐一席一一她险些掉了下巴。
不得已,她只能坐到骆济通身旁去了。
宣太后说过两句场面话,正筵开始了。
别人交谈自然,欢声笑语很快便充满了整个大殿,程少商却是满心的不自在。
她担心自家阿姊。
也不知道这两人到底是要谈什么。
她这般想着,便赶紧问骆济通:
程少商:这是怎么回事?
程少商:他俩怎么坐一块去了!
骆济通无奈一笑:“兴许有话要说吧,自坐下后,他俩就一直在说话。”
程少商看去,只见霍袁二人果然一直低语,你来我往说个不停,也不知说什么说的这么起劲——不过霍不疑神情如常,袁慎却脸色多变,一时惊疑不定,一时犹豫不决。
程少商抓心挠肺的好奇,奈何一句也听不到。
她只能与骆济通交谈。
但是交谈着交谈着,她就有些不舒服了起来。
早前她爱与阿姊待在一处,所以不怎么关心骆济通这人的情况,只记得对方是个温柔贤惠且重诺的性子——不然对方也不会遵守诺言远嫁西北。
但是在她看来,若是没的选择也就罢了,可当选择放在面前却拒绝了,那么接下来的苦楚就该打落牙齿和血吞,不要再出来卖惨了。
五年前,对于骆济通坚持履行婚约的举动,程少商只当她是极度守信之人,人各有志嘛,她也没多想;谁知如今…
程少商便没兴趣与骆济通再继续聊下去了。
脸上的笑容,也不免淡了淡。
席间众人说了些什么程少商压根没在意,她一直等着自家阿姊过来,谁知程烟织一直不曾出现。
筵席结束,淮安王亲自扶着宣太后回去歇息,五公主一马当先的走在前面,文子端冷着脸默念一百遍‘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吃饱了就爱东家长西家短’,骆济通想等霍不疑一起走,谁知霍不疑脚下生风,眨眼间人就不见了,其余吃瓜群众十分不尽兴的离去。
程烟织素来对宴席都不感兴趣。
她很忙。
宴席结束,她又忙着让宫婢确认压灭数处灶火,驱离所有宫外的杂役,清点碗盏食案,清理料理山珍海味留下的污秽吩咐完一处要去下一处,她在廊下拐弯时,险些撞上一人。
霍不疑站在前方定定的看她。
这是五年以来,程烟织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打量霍不疑。
他与过去相比,的确变了很多。
也是。
少年安得长少年,海波尚变为桑田。
没有人,会是一成不变的。
程烟织:霍将军。
程烟织淡然地行礼,神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程烟织:可是走错了方向,不若我派人——
霍不疑:程宫令陪我走两步吧。
霍不疑弯曲着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廊柱上的花纹,嗓音有些沙哑道:
霍不疑:永安宫以北并无宫室,午后更无人走动,不会有人看见你我在一处的。
程烟织不假思索:
程烟织:这于礼不合。
程烟织:烟织如今已经是…
霍不疑:我同他说过了。
青年的嗓音更哑了,眸光落在她身上,带了哀求:
霍不疑:只一会儿也不行吗?
霍不疑:我征求了袁侍中的同意。
霍不疑:只一会儿…
霍不疑:就交谈一会儿,也不行吗?
程烟织沉默。
她抬头,望见他一双深邃的长目,顿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
程烟织:好。
程烟织:就一会儿。
北宫是文帝这十年间建起来的,朝廷处处要用钱,是以宫殿群的诸多设想还只停留在图纸上,不少地方只是原始的树林山石坡地溪流。
两人沿着长长的一丛色泽斑杂的花树默默走着,枝头开着不知名的野花,因为无人搭理这处园林,它们便迎着春光和雨露毫无拘束的肆意疯长。
午后日头倾斜,疏淡的浅金色丝线落在霍不疑脸上,眉目间有种光影迷离的英俊。时至春日,他今日难得一身轻裘缓带,仪容风流。
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以往。
可现实,从来都是现实的。
程烟织不喜欢这种长久的沉默。
程烟织:霍将军。
她没有心情与身旁之人继续闲逛下去,所以只能直接开口:
程烟织:若是有何事,不妨直接开口吧。
她要他,直接开口。
霍不疑其实有些不舍。
他已经许久不曾同她待在一处,而这般走在一起安逸的氛围,总会让他想起以往。
那个…他曾无数次梦见过的,五年之前。
霍不疑这些年身在西北,自然是很危险的。
他总是不要命,打起仗来不管不顾,若非梁氏兄弟拦着,他只怕早就没命了。
很多次,他伤的太重,他便总是会想,其实就那样死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毕竟…她已经不要他了。
她已经…嫁与袁慎为妇了。
可到底还是不甘心。
到底还是舍不得。
活着回去,再怎么…也总能再看她一眼。
可人总是贪心的。
他见到她,见到她与袁慎站在一处,便总忍不住想他们在一处的时候,便总忍不住…想要挽回她。
再看一眼。
再走一段路。
再多相处一会儿。
…可她不愿意。
这在意料之中。
霍不疑定了定神,嗓音很轻道:
霍不疑:程宫令。
他其实更想唤她“姌姌”,但他知道,她不会喜欢,他也早已经没了资格。
花树下的女孩苍白纤弱,柔嫩的脸颊一如既往没有丝毫血色,飘落的粉白色花瓣落了些许在她的发顶上,霍不疑忍耐住替她拂去的冲动,嗓音愈发低哑了:
霍不疑:你…
霍不疑:…心悦袁侍中么?
他问她喜欢袁慎么?
可是…
程烟织冷淡抬眼:
程烟织:…心悦又如何,不心悦又如何?
程烟织:霍将军…又想听到我什么样的回答呢?
霍不疑嗓音干涩:
霍不疑:我…
程烟织:我不妨告诉霍将军。
程烟织嗓音淡淡:
程烟织:我的确不喜欢袁师兄。
霍不疑面色一顿,正欲说话。
少女冷静的声音却是紧接着响起:
程烟织:但…
程烟织:那又如何呢?
程烟织:霍将军,喜欢从不能说明什么。
程烟织:我不知晓你询问我这个问题的目的是什么,毕竟这对于我来说…毫无意义。
程烟织:我从前便不在意自己所嫁的夫婿是不是我喜欢的,因为我曾经…从不正视这个问题。
程烟织:霍将军,我不在意此,袁师兄也不在意。
程烟织:他不在意我喜不喜欢他,也不在意我喜不喜欢别人。
程烟织:霍将军…
程烟织:你明白我的意思了么?
她如是说,霍不疑却是没有说话,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眸中的深沉,浓烈的化不开。
霍不疑:…姌姌。
他到底还是没有忍住这般唤她,嗓音很轻,压抑着浓烈的感情:
霍不疑:…你还喜欢我。
他如此笃定。
笃定到,程烟织一时之间,竟也沉默了下来。
…还喜欢他。
脑海中记忆的洪流袭来——从初见的算计,再见的避之不及,而后的种种相处…
程烟织是如何喜欢上霍不疑的呢?
她也不曾察觉。
但是她在期间看出来了,霍不疑,他会在烈阳下奋起挽弓,哪怕身死名灭;会在毫无希望中追逐太阳,哪怕力尽而亡。
人都说霍不疑少年老成,城府极深。但有时候,他比他们所有人都纯然质朴——他的爱与恨都强烈而永恒。
少年热血,天地纯粹。
他从未有过热烈而疯狂的少年时光,但他的确是那般热烈又疯狂的人。
那样的矛盾,或许便是程烟织喜欢上他的原因。
喜欢这种东西,是很珍贵的。
因为太珍贵,所以…一旦付出过后,程烟织便再也没有办法尽数收回了。
五年以来,她从不曾想霍不疑。
不去想他们的开始。
不去想他们的过去。
久而久之,她便也冷静下来。
冷静下来…便也觉得…不再喜欢了。
可是…
程烟织:是。
程烟织嗓音淡淡:
程烟织:我还喜欢你。
女孩的嗓音微微哑了哑:
程烟织:霍不疑,我不隐瞒你。
程烟织:我,程烟织,的确还是喜欢你。
程烟织:可是你知晓我,霍不疑。
程烟织:喜欢在我眼里,可以是很珍贵的东西。
程烟织:但它一旦变了,我便会毫不留情地抛开不谈。
程烟织:我喜欢你又如何呢?霍不疑?
程烟织:或许在你眼里,只要喜欢…就证明一切都还有可能。
程烟织:但我可以很明白地告诉你。
程烟织:不可以。
程烟织:霍不疑。
程烟织:我不可以原谅,不可以释怀。
程烟织:我忘不了我的失败,甚至是输的一塌糊涂。
程烟织:失败了一次,便不可能再有第二次。
她话音微顿,哑音慢慢正常了起来:
程烟织:霍不疑。
程烟织:我明确地告诉你。
程烟织:我们之间…当真没有可能了。
她如是说着,也不在意他的回答,只冷静地转过身。
茂密的花树落下纷纷扬扬的细碎花瓣,匀匀的铺在地面上,只有人走路过后,会踩踏出一条深色痕迹。
而程烟织,便顺着那痕迹走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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