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害红瑜的凶手伏诛,南嘉尚未从杀人后的余悸中走出来,即便在这个视人命如草芥的世界生活了十四年,她仍无法直面这件事情。
红瑜……她的小雨,在杀死她的凶手眼里不过是目标外的人,误杀了,便杀了。
一个杀手,漠视目标以外的所有人。
而南嘉自己,她为了报仇而杀人,漠视他人的生命,哪怕那个人该死,她也是有罪的。如果她同样漠视生命,那么她和兀鹫本质上便不再有区别。
只是她没有选择,人治之下,在这个姬无夜把持朝政的韩国,甚至没有一处可允她鸣不平之处。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南嘉向韩非问道:“公子,我逞武杀人,是否也是国家之害?”
韩非看着南嘉,她也直面他的目光,任人打量。
韩非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不必问我,弄玉姑娘,你自己心中如何想的,便是如何。”
南嘉道:“杀人者当诛。若能如韩律所言,小雨不会白死,或许我不会亲手杀了他,而会将他交由律法裁决。”
韩非有些诧异:“没想到弄玉姑娘还通晓律法,只是这韩国……”
韩非不再说下去,韩国如今的困局他还未能破解,何况是她呢?
“这个时候或许可以用卫庄兄的话。”
韩非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不像他看起来的那样。”
韩非那张脸说出卫庄那样人的话,实在让人很难有带入感,但是南嘉没有笑,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种神色——
“若说起来,倒是韩非愧对姑娘,姑娘身为韩国之民,交付信任与韩非,虽杀手今日已伏诛,可为红瑜姑娘鸣冤的,却不是韩国之法。”
“韩非从法家,如今是司寇,代表的是韩国之法,但我很清楚,如今的韩国,想要贯彻韩国之法,必须铲除乱源。”
“弄玉姑娘,你在某种程度上,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践行韩法,对错不由韩非而论,就像我从不会对卫庄兄的做法妄加置喙……”
韩非无奈的摊手:“当然,卫庄兄也不容他人置喙。”
“或许有一天,韩非能拨乱反正,使韩国法令,真正得为言最贵者事最适者。”
“到那时,”韩非盯着她道:
“弄玉姑娘,也不会遇此困境了。”
南嘉愣在那里,不管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多少年,本质上她还是一个受过现代教育二十几年的守法公民。她不能接受杀人者因身份不同处罚不同,她不能接受人有三六九等命有贵贱之分……
但她不是一个固步自封会因循守旧的人,在这个人吃人的时代里,她用现代的民主法制社会的思想去应对一切权力倾轧和阴谋诡计,那迎接她的只有自取灭亡。
南嘉看向自己的手,光洁的手面上无一痕迹,因初次沾染鲜血而颤抖的指尖早已平复下来,指尖并拢,握起了拳。
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时,她唯一能做的是举起刀剑起身反抗。
……
***
韩非和南嘉聊过,两人走入一间静室,卫庄和紫女正在此等着。
卫庄已经收拾干净,脸上的黑色灰印也洗掉了,衣物不再脏,似乎换了一件。
看见南嘉随着韩非进来,卫庄的眉头微微皱起,看着韩非,脸上带着不赞同:“你怎么带她一起来了?”
韩非笑笑:“我只是觉得,应该让她一起来见见那个人。”
是的,他们要在今天见一个人。
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从百越而来的人。
这个人是整个火雨玛瑙案的最后一环,虽然从南嘉口中得知了凶手兀鹫,但是火雨山庄的事情并没有说的太多,除了卫庄从唐七那里得到的消息,就只有南嘉从她“师父”那里知道的一些零碎的信息,而这个人,有着可以验证一切的真相。
门外突起响动,似木棍杵地的声音,南嘉在韩非的眼神示意下,掩在了屏风后。
门扉响动,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房中众人眼前——
他步步蹒跚,瘦弱的身子似乎随时会倾倒,南嘉在屏风后,看着他走来的样子,胸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悲愤和哀伤,右手抓住了腰间那枚火雨玛瑙。
韩非开口道:“如果我没有认错,你是先任右司马李开。”
李开闻言跪下,行礼道:“公子韩非。”
韩非淡笑道:“李司马这次回来,恐怕不是故地重游这么简单吧?”
李开微微颔首,韩非声音语调上扬道:“正好,我有一事欲请教李司马!”
李开道:“公子请说——”
“李司马当年出战百越时,是否结识了火雨山庄火雨公的千金?”
李开眼光转动,微张了口,又平复下来。
“当年,百越内乱,生灵涂炭,火雨公的一双女儿得我韩国庇佑,一位入宫伴随我父王左右,另一位与左司马刘意结为夫妇。”
听到刘意的名字,李开目光冷凝。
韩非观察着他的表情,继续道:“一个月前,胡夫人在戏苑见到一个下等奴仆,从此之后心神恍惚,这个下等奴仆,想必就是李司马吧!”
李开闻此,便将当年他与胡夫人之事说出,那两枚火雨玛瑙的来历,和他在百越战败的经历。
“你,为何要回来?”韩非问道。
“你阵亡的消息传来后,刘意掌握兵权,一人独大,连当年火雨公的女儿也下嫁予他。”
尽管已从南嘉口中得知了一部分经过,凶手兀鹫也已经伏法,韩非仍旧逼问道:
“一个月前,你伪装成下等奴仆去见了胡夫人,不久后,左司马便死于自己府中,你不觉得太过巧合了吗?”
“公子韩非,我劝你罢手,趁你还有退路。”
“退路或者前路,见仁见智。李司马,你若一心想要退路,恐怕也不会站在这里吧!”
“或许,你说得对,但我跟你毕竟不同。”
李开的手收紧,屋内的人都看着他,他闭上眼,似乎在压抑着极度的痛苦道:“你还有选择的余地,而我,早就已经失去了选择的权利……”
南嘉在屏风后静静听着,李开的一句话让她的心口发酸,这个世界上名义上的父亲,被人害到如此地步,妻女尽失,他要对抗的,是韩国的上位者。他被陷害致死,却连一声叫屈的资格都没有。
她有些明白韩非的用意了……兀鹫已死的事情李开不知道,但是韩非很清楚,而他没有直接告诉李开,而是选择继续让他说出当年的一切,这样做的原因不只是因为他要证实真相,还有一点是——
为了说给她听。
在火雨玛瑙这个案子里,她的痛苦源于小雨的死,即便是在胡夫人面前,她展现出的冷静自持,根本不合常理,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她对父母抱有心结。
如今兀鹫已死,他这样做,是为了查案,也是想要解开她的心结。
但是她对这对“父母”并无所谓的心结,只有对他们不公命运的愤怒与叹惋。
……
***
兀鹫被南嘉提前杀死,南嘉暗去了一趟左司马府邸,而后胡夫人便在韩非的护送下进了王宫,留在胡美人处。
而城中的大火却依旧而至,新郑城中多处起火,大火迁延播散,数日不灭,遇水更旺。
紫兰轩
静室内,卫庄与紫女相对而坐。门扉响动,张良匆匆而至——
“我刚刚从宫里得到消息,韩非公子入宫后被软禁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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