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蛊 （十八）只有他了

回家的路上，他正思考着三月的事，想着三月到底是什么身份，鬼蛊又是否和他的眼睛有关系。他有些入神，以至于快到院子门口时，差点没看到前面那个瘦小的身影。

三月搬了个小板凳一直坐在院子门口等他回家，远远看到他走来，就很欣喜地站起来，也不说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夕阳已经落山了，只留下了一丝未消散的霞光，所以这时候在黑瞎子眼里，比天光更亮的成了三月的眼睛。

三月因为生长环境原因，又受了太多刺激，话一直不多，所以她表达感情，更多的是用她水汪汪的眼睛。就像现在，她不会对他说“你回来了”“我想你了”一类的话，只是默默看着他，所有话都化在眼神里。

黑瞎子其实想不到这么一个极度警惕的丫头，能在短时间里对他们产生如此深厚的感情。也许正是因为她极度渴望安全感，而他和哑巴恰恰能给她这种安全感，所以，她选择把所有感情寄托在了他们身上。

黑瞎子走近了一低头，对进她那双满溢着期待的眸子，突然就什么都不愿想了。

因为他突然意识到，她不是什么诡异的鬼蛊，也不是他要研究的对象——她就是三月，他亲手抱回家，整个世界里只有他和哑巴的小三月。

黑瞎子看着她，把所有思绪全部从脑海里踢走，对三月绽出一个大大的微笑，算是回应了她无言的眼神，一把把她抱起来，喊道：“走，黑爷带你回家喽！”

屋里，张起灵听到他的声音，默默起身往炭炉子里添了几块炭。

人齐，该暖融融地开饭了。

只那一瞬间，黑瞎子就决定暂时放下三月背后的秘密，也没和张起灵提鬼蛊的事。既然这个孩子不可能长久留在他身边，他就不想打破这短暂的平静。

矫情地说，这么多年，想利用他的人数不胜数，人心险恶他看得多到麻木。而三月是他第一个真正去接触的小孩子，也正是这种孩子独有的单纯洁净，让黑瞎子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先前从未有过的一种温暖情绪，一种无需任何条件，对他毫无保留的依恋。

黑瞎子在他漫长的人生中第一次体验到，一个人不是需要他，而是只有他了。

————

可惜，黑瞎子知道自己和小丫头的交集只是意外，这是一段注定没有结局的缘分。

三月不论身世再怎样特殊，她本身是一个干净的孩子，而他和张起灵是都是在脏污里游走的人，她跟着他们越久，就越容易遭到不必要的污染。

他们也许可以给她依靠，但给不了她安宁的人生。

所以，即使三月会再经受一次被丢下的痛苦，趁早送走她还是唯一的选择。

可黑瞎子没想到，抛下一个小丫头的负罪感竟然要比杀人时都要强烈。当时她一字一句地问他，是不是也不要她了，天知道他有多煎熬。

他不明白小小一个人儿的眼睛里怎么盛得下那么多失望？看得他从心底莫名其妙泛上来一阵酸意，却又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和她解释什么，只得选择躲开她的目光。

怎么回事。他那天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边暗骂自己现在怎么这么矫情，一边一遍遍估摸着，这样一个原本与他毫无关系的丫头，在自己心里到底有多少分量。

可他发现自己算不出来。

他不是张起灵，他有心，也知道自己对这小丫头的感情，早就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从一开始的好奇，到后来感慨这样一个脆弱小生命的顽强，最后，为她那份对他们过于干净纯粹的依恋而心惊。

有时，他甚至会隐隐觉得自己这样的人配不上这般无垢的感情。

黑瞎子很多年前就不再相信，人与人之间会有与利益毫无关系的信任，可三月的种种表现，让他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发生了动摇。

也许感受过暖意以后，心会不可避免地融化一些罢。

一切貌似都已经注定了，黑瞎子不清楚四阿公对三月作何打算，总之怎样都比跟在他们身边好。他只是想用这些多争取来的和三月相处的时间，送三月最后一个礼物。

她不是笼养的金丝雀，早晚要学会和这个伤害了她的世界相处，黑瞎子想教会她，怎么去面对这一切。

他本还想着要带她上街，让她接触接触与她同龄的孩子，或者多和人交流，适应正常的生活……

可谁知，老天就是和他们作对。什么都计划好了，却出了这样的意外。这次下斗事件也让他彻底意识到鬼蛊一事，远不只一个迷信传说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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