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答案（2）

杨淳停了下来，给黑瞎子缓冲的时间，自己又问他要了根烟，拿上一根的烟头点着。

黑瞎子沉默了一会儿就又示意她继续，杨淳便吐出一口烟圈，道：“当年我在信里提到过，沉睡的两年里，我脑海中凭空出现了一段长达几千年的记忆。我不知道怎么去描述记忆的内容，那可以说是历代鬼蛊的经历，也可以说就是我的经历，且每一段中总有些相似的地方。鬼蛊不是正常的更替换代，它一直就没有消散，而是和历代像我这样的人共生共亡。一个死了，下一个就会接上。虽然我活得时间远没有那么久，但在一定角度上，我确实已经活了几千年。”

杨淳闭了闭眼睛，平复了一下：“那些记忆，同时也告诉了我一个很可怕的真相。除了终极，我找不到任何一个其它词去形容它。并不是我有什么责任去守护终极的秘密，而是我知道它一旦被世人知晓，后果不是我，或者说世上任何一个人能够承担的。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绝望。在祭坛发生的事你看到了，那其实就是这种疯病第一次发作。天授剥夺了我所有选择的权利，只要我不想你们因我而死，我就必须离开。记忆中的那些不同的‘我’，在这件事上无一例外都做了同样的选择。如果我不走，你们一定不会放任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可是你们难道抵挡得了命数？”

“我不是不相信小哥和你的能力，而是只要不是当事人，谁都不可能明白我面临着的是什么。小哥失控的只是记忆，而我失控的是我本身。黑爷，信里那句话现在依然有效。如果有一天我害死了你们，我绝不独活。”

她又突然轻笑了笑，把黑瞎子的手拉过来，轻轻拨弄着他手上的木环，道：“你当年在我昏迷的时候能一刀捅死我就好了。我在过完人生中最快乐的几年时光后，就能跳过注定下来的种种折磨直接去死。那该有多幸福。”

黑瞎子没有接话。不论是指死亡于她而言已经是幸福，还是她不独活承诺，他明白她是对的。是，杨淳叙述中的东西他并不能全部理解，但这些轻描淡写得像是在讲别人生平的话语中，当年她的那些矛盾和挣扎就像是卷轴一样，在他的眼前缓缓展开。

这种时候，什么安慰的话都不会有任何用处。所以黑瞎子什么都没说，而是往里挪了挪，后背靠在墙壁上，揽住杨淳的腰把她拉过来抱住，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胸口，伸手用手指一下下顺着她脑后的头发，最后低头在她的眼角处落下一个吻。

杨淳的身体明显放松了下来。

“继续吧。想说的就说，不想说的就不说，骗骗我也成，不舒服了就停下。就是天塌了，你不还有我呢吗。“黑瞎子轻声道。

杨淳长出了一口气，手慢慢回搂住了黑瞎子的腰。良久，她才重新开口道：“就因为这种疯病，我在很短的时间里性情大变。就算我知道这是不对的，我在杀人中能体会到无法抵抗的愉悦也是事实。这些年我在天授的指示下，不停地去杀人。我要杀的对象身份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我慢慢发现他们的命数权重无一例外都很高。也就是说这些人的死，会造就我所说的秩序的崩塌和重建，类似于蝴蝶效应。天授的可怖之处就在这里，你不知道看起来很小的事在经过它的操控后，会变成什么样的腥风血雨。”

“我已经是个疯子了，这一点我自己很清楚。这不是什么狂躁之类的精神疾病，这是天授操控我这把刀的手段。镇静药物能稍微缓解，可如果它什么时候需要我制造像在祭坛那样的屠杀，我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思想。所以一定记住，如果发现我的状态不对劲，什么都不要管，立刻离开我。

你要问的肯定还有很多，下一个问题吧。”

“好，下一个。丫头，你实话和我说，没关系。你这些年是不是和那个屠颠有接触？”

杨淳好像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短暂地愣了一下后皱起了眉头：“那人渣是不是跟你说过什么？”

“看来是真有啊，”黑瞎子叹了口气，把屠颠给他打得那通电话的内容复述了一遍，只是跳过了屠颠说杨淳用感情利用他的那一段。这种话不用再让她听到糟心，反正黑瞎子从未相信过。

杨淳听完后闭了闭眼睛，像是在压制怒气：“对这种人做的事，我无话可说，但他在误导你。我和他是有接触不假，但那是因为我没有其他办法。”

随后她睁开眼，似乎有些难开口，但还是顿了一下后轻声道：“如果你相信我，屠颠的事，我能不能以后再解释？”

“好。”

“这么痛快？”

“我相信你啊。”

杨淳被他的语气逗笑了，点了点头，指了指房间角落的行李箱：“借箱子一用，尸体我塞进去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人的伪装会连你都认不出来？这不是你的问题，是因为有除了我自己都没法辨认的易容术外，她们还极度了解我。记不记得小时候总是有人在家里院子周围游荡？后来我才知道，那些人并不都是道上的。专门有人搜集我的外貌性格和各种习惯的信息，再按照这些信息去塑造一批和我原本就有些相似的人。她们并不是戴人皮面具，而是不断地以我为模板重塑面部，有些像现代整容，不过要痛苦得多。”

“她们？也就是说现在世界上和你长得一样的人不止这一个？”黑瞎子道。

“是。这些模仿我的人称自己为影子，而这世上到底有多少影子，我不知道，总之并不在少数。一切事情听起来匪夷所思，但背后的东西依然是天授的话，就不奇怪了。塑造这些影子的人查起来没有任何线索，就像陈文锦所在的那支考古队一样，任何地方都没有他们存在的痕迹。影子自己更甚，我至今没能挖出哪怕一个人在变成“我”之前的身份。

我推测这些人可能就像小哥一样，是在一个完全随机的时间点接受了天授，放下了自己原本的一切从而去完成这件事。你先前找我时一定遇到过这些易容后又戴了一层人皮面具的影子，但你调查后一无所获，也是因为这个。真正的我在抛弃了三月这个名字后，与他们其实也是一样的。不论换上哪张面具，都是个无根浮萍，不是查不到，而是我们根本就没有过去和未来。”

“哪怕不知道他们的来源，那目的呢？”黑瞎子道：“这么大费周章，他们到底为了什么？”

杨淳道：“这些影子存在的全部意义，就是代替我。可以这么说，我和影子其实都是天授的蛊虫。世界上只能有一个杨淳，相当于我现在坐在蛊王的位置，而她们要不断尝试杀死我和其他竞争者，从而取代我的一切，继续完成天授赋予的事。”

“这些人拼死拼活的，难不成只是为了代替你给天授卖命？”

“不。她们在为自己拼一条活路。否则要么被我杀死，要么一辈子躲在黑暗里不出头。既然已经进了天授的蛊盅，显然不会有人选择后者。而且在几次交手中我了解到，她们坚信谁杀死我，谁就可以继承我的所有手段，包括天生的鬼蛊，对邪物的感知，‘狐仙显灵’，甚至是我的阴血。劳什子的百阴之首，万蛊之宗，这种名头我烦得很，但显然对她们有致命的吸引力。”

“不对啊，既然都是冲着你来，那为什么要对我下杀手？”黑瞎子指了指自己道：“再者说我先前天南海北找你的时候她们就大可以出手，为什么一直到昨晚才来杀我？”

杨淳闻言轻轻呼了口气：“我问你，如果昨晚我回来后看到的真是你的尸体，你觉得我会做什么？“

“报仇。”黑瞎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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