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列车班次不一样,杨淳要晚走一小时。随着呜呜的轰鸣声离月台越来越近,老绿皮火车的轮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甚至和铁轨摩擦时出现了火星,在阳光下一闪即灭。
杨淳一直笑着目送黑瞎子上车,直到火车开始加速,黑瞎子把头探出窗口,咧嘴笑着对已被落在身后的她挥了挥手,用口型说了声“再见”。正午阳光炽热,偏偏被他的黑衣黑墨镜吞噬地只剩下了幽暗,像是这个笑得灿烂的人从不曾身在阳光下。
黑瞎子的脸消失在视野里时,杨淳嘴角的笑慢慢平了下来。
再见。对不起。她不知道第几次在心里对黑瞎子说这两个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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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淳转身出了车站,再次站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拨通了屠颠的电话。
“在哪儿?”杨淳对电话那头道。
“怎么说呢,我现在在一个仓库里,也可以说是在任何地方。”屠颠那里似乎信号不好,传来了很多杂音。
他这人的声音其实很特别,如果不是从他嘴里出来的话,杨淳可能会爱听这种声音。并不像黑瞎子那种由于常年烟熏火燎而变得比较低沉微哑的嗓音,屠颠说话时多半是柔和带笑的,不媚不轻浮,在保有男性的持重的同时,谈笑间还颇有些蛊惑的味道。这大概也是他吸引人走向深渊的手段之一。
“说人话。”她还是冷冷地接道。
电话那头的屠颠就开始笑:“不用问了。我让我的小朋友去接你,这里你自己找不到的。”
杨淳顿了一会儿,环顾了一下四周的人群。果然,在她的注视下,远处街边的拐角处慢慢走出了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年轻男人,隔着汹涌的人流,朝着她的方向鞠了一躬。
她什么也没说,看着那人的方向直接挂了电话,闭了闭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让自己平复下来后才朝着他走去。
路上开了很久的长途车,黑帽对杨淳非常恭敬,但他一路上除了问杨淳要不要去服务区休息和偶尔递水递泡面之外,与她没有半句多余的交流,一路上车里安静得像是在演默剧。想来是屠颠吩咐过,杨淳并不愿意和他们这些人打多余的交道。
有一次黑帽在服务区弯下腰系鞋带,杨淳无意间看到他被衣领盖住的锁骨处有一个青色的纹身,纹着数字23。
“23。”杨淳随后轻声自言自语般念了一声。
黑帽身形一顿,接着就抬起头对杨淳微笑了笑,点了下头:“是我。以主人对您的重视程度看,先前您见过的应该都是单位数的作品。能和您有接触,是我的荣幸。”
黑帽长着一张没有攻击性的圆脸,笑起来眼睛是月牙形,相貌干净,看起来很像毕业没几年的大学生。可惜,这人周身的气场让杨淳在接触他的第一时间就知道,这人手上沾的鲜血竟不比自己少多少。
杨淳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钟。不出意外的话,这是一个性格很特殊的人。但自己在念出23时,杨淳确信他的眼中并没有显露出丝毫不甘。这就是屠颠的厉害之处了吧,他让再锋芒毕露的人学会所谓的“认清自己”,其实就是学会臣服,偏偏这些”卵“们还认为得到洗涤救赎和所有益处的,是他们自己。
换了别人,被杨淳这么看着早就会发毛了,但黑帽只是带着笑恭敬而毫无惧色地回看着她。
“上过战场?”杨淳问道。
黑帽摇了摇头,终于显露出了轻微的诧异,显然没想到杨淳会像这样和他聊天:“我这种料当不了兵,不服人管教。”
“不服人管教,只服屠颠?那家伙就不是人?”杨淳拧开瓶盖喝了口水,问道。
黑帽退后一步,又朝她鞠了一躬:“请您不要用这种语气称呼主人,至少不要在我们面前。”
杨淳咽下水就开始笑,轻摇了摇头:“不要在你们面前啊……在你们的尸体面前,可以吗?”
“您说笑了。”
杨淳没有接话,而是继续问道:“你的那位主人,当年给你开的诊断书是什么?”
黑帽似乎思考了一下要怎么回答,过了一会儿想来还是决定说实话:“杀女人。主人知道我仇视女人,我自救的唯一方式就是杀女人,从而获得灵魂深处的平静。”
黑帽又鞠了一躬:“如果您害怕,之后我会叫其他人来送您。”
“你是不是鞠躬上瘾?”杨淳笑道,仔细审视了一下自己另一副感官里的他,嘴角仍是上扬的,眼底的笑意却冷了下来:“我不相信你杀的人会和我一般多。杀气这么重,还杀孩子和孕妇,是不是?”
“是。”黑帽毫不避讳地答道。
“要不是不会开车,我现在可能会杀你啊。“杨淳道。
这下黑帽沉默了一会儿,杨淳却发现他的沉默与震惊无关,而像是在压下什么情绪让自己保持平静。良久,他才答道:“谢谢。“
洗脑得越来越彻底了。她奇怪之余心道。
杨淳开门上了车,再没说话。不久后他们下了高速,到了龙门镇。这儿当年拍过很多著名的电影,虽然镇子不大,但风景很好,不同于巴乃纯粹的由自然雕琢,相比之下这里的风景就像人工织出来的花布,厚厚一层笼罩整个小镇,用来掩盖所有美景下肮脏的角落。
车七弯八拐绕了几圈,最后停在了一片非常嘈杂的家庭工厂区。
“车开不进去,再走一段路就到了。主人在前面等您。“黑帽停下车后道。
他下车后转过来替杨淳打开车门,依旧毕恭毕敬地在前面带路。走过去不到两百米,杨淳的眼前果真出现了一个外观腐朽不堪的仓库,和一个外观光鲜亮丽,皮囊之下腐朽不堪的屠颠。
屠颠玩笑一般,远远对她行了一个西式的绅士礼。
等到他们走近,黑帽又向屠颠鞠了一躬,要不是屠颠拦着的话,杨淳觉得黑帽是想跪下的。不知为什么,黑帽低垂的头颅下的眼睛开始散发出一种异样的光泽。
“主人。贵客想要杀我。为您的贵客死,也是为您死,对不对?“他声音颤抖地道。
杨淳听得不禁单挑了下眉毛。她看出他的颤抖并不是来自恐惧,而是不可抑制的兴奋。屠颠点了点头,微笑着将手放到黑帽的头顶,这下黑帽连身体都开始不停发抖。
“先进去吧。“屠颠回头对杨淳道。
进到仓库里关上门,外面所有嘈杂的声音都被隔绝在了铁门外,仿佛里面成了另一个世界。在光线被阻隔的一瞬间,黑帽摘掉了自己的帽子,“扑通“一声面朝屠颠跪下,双手把一把匕首高举过头顶递到屠颠面前:”我准备好了,主人,一直都准备好了。“
屠颠开口时,眼睛反而看着杨淳,那种蛊惑的声音当真像是活佛在超度罪人:“23,恭喜,你的治疗结束了。你将落入最彻底的深渊,你将成为最高尚的存在。从今天开始,你成功了。陈宸,你是自己的神。“
“主人知道我曾经的名字……是!是!主人!“
黑帽……不,陈宸突然瞪大了眼睛,声音变得激动到神经质。路上的几天相处下来,杨淳知道这是一个很冷静的人,到底是怎样的冲击才能让他失态到这种地步?
“去吧,孩子。“屠颠微笑着轻声道。
下一秒屠颠就拿起了他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刺进了他的心脏。陈宸的衣服很快被鲜血浸透,喉咙里不断地重复着几个音节,杨淳仔细听了很多遍,才分辨出来他一直在说”谢谢,谢谢。“
不出两分钟,黑帽倒在了地上大睁着眼睛,瞳孔开始散开,嘴角还带着明晃晃的笑意。
不被震撼是假的。任由空气安静了很久,杨淳才问道:“为什么?“
“为我而死,是我的小朋友心中,最宏伟的归宿和救赎。“屠颠缓缓道。他和杨淳擦肩而过,再次打开仓库门,外面嘈杂的声音再次势不可挡地灌进杨淳的耳朵,灼人的阳光再次刺进这个流淌着鲜血的所在,犹如千万支利箭想要刺破黑暗,却反而被纯粹的黑暗瞬间吞没。
两分钟后屠颠就回来了,手里多了一朵张扬绽放的蔷薇花。他再次关上门走进来,将鲜花丢在了还插在陈宸心脏上的匕首边,鲜血和阳光,一时间都不如这娇花扎眼。
“就因为我一句玩笑,他就要去死?“
“不,“屠颠微笑着摇了摇头:”是因为你作为一个贵客,同时也作为一个女人说的话,给了他超脱的机会。那句谢谢是对我说的,同时也是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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