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逢天边玉蟾出东山,洒下了满院的清辉。风是细细的,穿过枝拂过叶,带来的是早夏微弱的蝉鸣声,夹着丝丝的槐花香气儿。窗户纸上映着两团模糊不清的绰影,昏黄的烛焰摇摆不定。
薛迟意原先只当吴槿是一时气不过,话下没了遮拦,也并未曾往心上去。且到了黄昏的当上,吴槿竟遣了人问她行囊收拾的如何了,她心下顿时就慌了。她原以为吴槿不过是有些善妒心眼小罢了,平日里倒也没酿过什么大错儿,心里头只觉她是个中规中矩的人物,可今日看来,她当真是小瞧了吴槿。
薛迟意原是想去栖霞阁与吴槿理论一番的——莫要仗着父候不在府里,凭自个儿怀里揣着枚管家钥匙便如此猖獗。可细思一番,连大娘子都拿她没有办法,更遑论自己。且她既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自己往庄子里送,岂会善罢甘休?
薛迟意只是觉着委屈,薛诏现下不在,她只能往撷春居寻卫姝娴。
薛迟意刚进了撷春居的院儿,便听见卫姝娴与青杏细细碎碎的音儿,似是关乎她自个儿的,下意识放缓的步子,小心翼翼的栖在窗边儿。
“大娘子,您当真要任着栖霞阁那位将意姐儿支到庄子里头去?”青杏将一碟子豆糕搁在卫姝娴手边儿。
卫姝娴将手边儿的官窑白瓷碟子往一旁拨了拨,一壁捏起案上的鎏金小剪,一壁蹙眉道:“我也原想着吴氏现今没了侯爷的依仗是不太敢作伥的,不承想她为了欢姐儿这回倒是豁出去了。”说着将烛花剪了半寸。
青杏忿然:“她不过是凭着手上的那把管家钥匙,左右不过一个二房,平日里处处压着咱们院儿里也就罢了,大娘子您是个脾性好的,一回两回的倒也忍了她了,可这回她为着她那个没出息女儿,竟然拿着咱们意姐儿开刀,这摆明了不是与大娘子您叫板吗?”
卫姝娴的脸色沉了沉,将手里的鎏金小剪搁在桌子上,侧头谓青杏:“且不对别家院儿里的事论是是非非了。我念你岁数小些,说话不大稳当也是有情可原的。可你如今是真被我惯得拎不清轻重,什么话都敢往出说了是吧?”说着活动了活动脖颈:“吴氏与欢姐儿再不挤也轮不到你在这儿指指点点!”
青杏自是听出了卫姝娴话语中的愠气,略略发白的小脸扬了起来,上面尽是惶惶不安,颤着声音:“奴婢,奴婢知罪,奴婢不该胡言乱语的,扰了大娘子耳根子清净。只是,只是您真打算忍了这回,平白的叫意姐儿去庄子里头遭罪吗?”
听到这话,卫姝娴神色一僵,将裙面紧紧的攥成一团,语气中平添了几分无奈:“你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吴氏手里毕竟有管家钥匙,我虽是名头上的大娘子,可那也只是给外头人看的,这些年来也不过是勉强在这府里头立住脚罢了……”卫姝娴轻轻叹了,揉了揉太阳穴:“意儿她,到底是我的闺女,我怎忍心叫她在那不明不白的庄子里遭罪,庄子那头,我平日里也是插不上手的。这样,明儿意儿走的时候,你悄悄的跟了过去,别叫栖霞阁那头得了信儿,多带些银两,给那院儿里的管事婆子说两句好话,叫她别亏待了咱们意儿就是了。”
青杏道了声“是”,才站了起来,揉了揉膝盖:“想来意姐儿是能明白……”
还不等青杏把话说完,卫姝娴倏的将头转了过去,冷声:“谁!谁在外面?”
原是薛迟意听到这些,暗暗惊诧,不免惊呼,露了痕迹。那卫姝娴是将门出身,耳力是极好的,自然辨得出窗外有人。薛迟意自知躲是躲不掉了,起身往房门口去,轻轻叩门:“是我,大娘子。”
青杏自是辨得出薛迟意的声音的,不多想便请了薛迟意入了屋。卫姝娴瞧清是薛迟意后,攒在一起的眉心才略略松动了,却觉着眼皮子不住的跳动,抚了抚胸口,勉强挤出一丝丝疲惫的笑容:“迟意,你来了。”
薛迟意瞧见卫姝娴的面容,有几分迟疑,缓缓道:“大娘子,您的脸色怎么这般的差?是生病了吗?不如请个郎中前来瞧瞧?”
卫姝娴下意识的抚了抚自己的脸庞,只干笑着:“啊?无事,迟意你,多虑了。”眸光一闪躲瞧见了先前青杏端上来的那碟子豆糕,自顾自的去拈了块塞到薛迟意手里。
薛迟意却不如往常一般将那豆糕送入口中,只道:“大娘子,我今日来是与你辞别的。”言罢才发觉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
卫姝娴眸光垂了下去,转了身便兀自的朝里屋去了,端坐于梅花小几旁,倒了杯茶水,掩面饮了,才冷冷道:“既是吴小娘将你遣到庄子里去的,现下又跑到我这里作甚?虽说我一向与她不甚合拍,可也不至于为了你这事跑去那那边,何况我去了,那也是无济于事的。”
卫姝娴拒绝的这样明了,倒是叫薛迟意有些始料不及,瞧着卫姝娴方才塞给她的那块豆糕,眸中泛起泪花来。她素来是要强的,自然不愿意这副模样被旁人瞧了去,于是吸了吸鼻子,扬起小脸:“我知道。我只是一想到我这一去怕是没个两三年回不来,除非爹爹回来开口要我回来……”
“你怕是将吴小娘想的太蠢了。”听到这儿,卫姝娴心中隐隐的抽痛,却也不曾抬眸,只玩弄着腕上的那枚玉镯:“若是侯爷要回来,她得了信儿,必是提前将你接回来。”
薛迟意紧紧的攥着衣角,死死的咬着下唇,心里头的憋屈确实压不住的,泪水唰的一下便如泉水般涌出来,抽噎着:“所以,所以,我才说,此番只是,只是与大娘子来辞行的。”
卫姝娴的眼眶已然湿润,她阖了眸子,重重的匀出一息来,又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茶水,值着这个空当,擦拭了泪珠子,却不作言语。
“我临走前,有一事想问问大娘子。我方才在外头听到您说我是您的闺女?”薛迟意想了几想,还是决定要问问卫姝娴。
卫姝娴捏着茶杯的手一颤,定了定神,才抬起头来,僵笑着:“本就是这般啊。在薛家的族谱里,你的确是记在我名下的。”
卫姝娴虽是这样说,只是潜动作与反应却是蒙骗不了薛迟意的。薛迟意听了这话,便知问也是问不出什么了,心下有了定数。只朝卫姝娴拜了拜,才道:“如此。那迟意便先告退了,大娘子早点歇息。”说罢便出了屋子。
待薛迟意出了正屋,卫姝娴才叹道:“意儿她——怕是猜到几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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