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断人初静。长宁侯府的朱门上头孤零零地挑了两盏暗沉沉的灯,孑然在如柳花般的飞雪中的寒梅枝头已然厚厚的织了一层白色,半轮缺月藏在纵横交错的树枝中间,几缕参差不齐的月辉映在略厚的雪上,天地之间都泛着清冷的光。
正逢裕德九年的冬月,长宁侯薛诏为平反靼鞑立了军功,平帝在宫里为薛诏庆功,直至人定,薛诏方借醉出宫。平帝固然高兴,但也免不了对薛诏的忌惮,薛诏打小跟在平帝身边,帝王心术,自了然于胸。及至平帝问薛诏想要些什么赏赐时,薛诏竞答——日后他若有了女儿,还望陛下择个佳婿与之。众臣皆笑。
薛诏确实有些醉了,骑着马都摇摇晃晃的,险些摔了。刚到了侯府门后,隐隐约约间听到一阵小孩的啼哭声。于是,翻身下马,循着声音而去,竟真找到一个小篮子,婴儿倒是被收拾的体面,裹着厚厚的小袄子,小脸因着长时间的啼哭涨得通红。绕是薛诏这样在沙场上毫不留情的铁血将军,竟也起了几分爱怜之意。他轻轻的将那小篮子提起,囫囵个儿裹在狐裘里,生怕磕着碰着,又怕冷着,于是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台阶。又谴人使唤后院儿里的婆子过来。
浑个长宁府谁人不知长宁侯的书房里素来是不点火盆的,如今倒叫人抬了四个火盆进来,在后院暖阁里待久了的丫鬟婆子刚一进屋也不免觉得浑身出汗。
那婆子刚想福身道个冬瑞,薛诏却连朝婆子招手:“还顾得上这些个虚礼,快快快,快些过来!”
婆子暗暗惊诧,不解到底是何方孙大爷能使这位长宁侯露出慌张的神色,一时竟有些发愣。
“愣什么愣啊,叫你快些过来。”薛诏皱了皱眉头,瞪了一眼那婆子。
那婆子这才慌慌张张得跑过来,才看见桌案上放着个小篮子,里面躺着个满面红粉的小婴儿,皱巴巴的,也不知道长宁侯缘何这般宝贝着。
瞧着婆子这般没有眼色,薛诏不免有些愠怒:“是没见过小娃娃吗?叫你过来你难道不清楚要做什么吗?”朝那婆子呵斥道。
婆子着实是被薛诏斥懵了,抬眸看见薛诏狠厉的面容,颤着手将那小婴儿抱起,屈膝便打屏风后头过去了。
末了,薛诏才从牙槽里挤出来三个字:“欠拾掇!”
屏风后头的婆子听得一阵颤栗。须臾,婆子才恭敬着从屏风后面出来,瞧着薛诏面上辫不出喜怒,心中那可谓是个兵荒马乱。战战兢兢地朝薛诏见了个礼:“禀侯爷,是个姐儿。”
薛诏有些愣神,婆子便以为薛诏要雷霆大怒,很有“眼色”地想要退出去,却始终不敢抬眸看一眼薛诏。
谁料,薛诏竟仰天大笑,瞧着婆子,但也不恼:“你干什么去!把这女娃娃给我抱回来,吩咐下去,多备些厚实的小毯子,还有羮粥一类的,我也不大懂,你看着办就是。”薛诏说着沉了沉脸色:“若是出了半分纰漏,你可自个儿掂量着办!”
婆子虽满腹疑问,甚至有些许憋屈,可到底不敢在薛侯面前造次。只能喏喏连声地应了,恭敬的退下。
薛诏这才将那女娃娃抱在怀里,长满厚茧的大手轻轻地刮了刮女娃娃的鼻梁,用捏了捏其红粉的小脸,小家伙倒是不哭不闹,静静地躺在薛诏臂弯里,又在襁褓一侧蹭了蹭。薛诏被这来路不明的女娃娃逗地极为开心。
若说单这么个皱巴巴的小女娃娃,怎能如此令薛诏欢喜,说来也是件趣事。
薛诏是已故长宁老侯爷的独子,老侯爷与老夫人又是晚来得子,打小是比别家的女娃娃还疼着,真真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六七岁时便被送入宫给平帝做陪读。平帝毕竟是官家,之子,姊妹众多,每逢佳节,总少不了平帝的荷包护膝一类的。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免不了心中有几分不自在。再往后些,薛诏常年征战沙场,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好容易有了个心心念念的人儿,还成了平帝的皇后。薛诏愈发的憋屈,从了老夫人的意思,娶了一个他不甚喜欢的表妹,又多年无所出,嘴上不说怕人笑话,心里还是有几分不快意的。
说巧倒也巧,薛诏今个儿才与平帝开玩笑说有了女儿如何如何的,敢情还真的白捡了个女娃娃。凑着薛诏平乱有功的空儿被人丢在在侯府门口,倒也是这小女娃娃的造化了,平平的从个弃婴成了长宁侯的大姐儿。
薛诏抱着小女娃娃兀自地取出一张熟宣,执笔为女娃娃拟了几个名字,喃喃自语:“蕙兰,蕙质兰心。啧,不行,太俗!嫣然的话,太媚!淑懿,倒是不错,不过太烦!”薛诏想着想着,在篮子里面竟翻到一个小锦袋,里头装着沉甸甸的白银。薛诏不禁有些疑惑。又看了看小女娃娃身上的厚裘衣,针脚密密麻麻的,上面的刺绣倒也精致。想来这女娃娃的亲爹妈也不是因着穷困拮据而将其遗弃了的,想来是有什么别的苦衷罢!
想到这里,薛诏不禁有些感慨,他虽没读过什么书,武将一个,但也识得几句诗文的,便是想到了孟郊的那句——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意恐迟迟归,意恐迟迟归啊!小娃娃,以后便唤你迟意罢!既然你亲爹妈有不可说的,你日后便做了我长宁侯的女儿,随了我的姓,薛迟意!”
薛诏正乐得合不拢嘴,薛迟意却又哭了起来,薛诏慌了神,将她抱在怀中来回的走,又哄着,不曾想不仅无济于事,倒是让薛迟意哭的越发的厉害了。
先前出去的婆子这厢也听到了,寻思着薛诏这会儿应是顾不上旁的,便悄声进了薛诏的书房,薛诏一时也顾不得别的,见是有个婆子来了,招呼着那婆子过来。
婆子将薛迟意抱在怀中,哄着哄着不见她安稳,才侧身朝薛诏道:“侯爷,姐儿怕是饿了。”
薛诏一愣神:“饿了你看我干甚,叫你寻的奶妈子去哪了!”
婆子只能郁闷——这大半晚上的,叫她上哪寻人去,但又不敢招惹了薛诏,只能低声道:“老奴谴人去烧些米糊来,想能给姐儿解解饿。”
薛诏眉间情绪倒是复杂,只能扬声言:“那还怵在这儿作甚,还不去做!”
“是,是,是。”婆子连声应了,将薛迟意放在小篮子里便匆匆跑出去了。
一时间,长宁侯的灯火亮了好些,院子里头急急忙忙奔走的全都是小厮丫头,吵吵嚷嚷地,乱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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