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开高三办公室门的时候,里面的老师人数意外地多。林籁说了句报告,低头走进去,径直走到胡菊芬跟前。胡菊芬看见他走进来,以不变应万变,继续批作业。
办公室很静,所有老师都竖着耳朵听。林籁在靖成中两年多并不是籍籍无名的学生,他和胡菊芬之间的破事大家都有所耳闻,早些时候胡菊芬经常在办公室编排他,终于导致各科老师都不敢再提林籁。
林籁说:“胡老师,我是来道歉的。”
胡菊芬哼了一声,手上笔不停,踢了一脚边上的转椅,不动声色道:“坐。”
林籁就坐下来。
胡菊芬终于放下笔,转了过来。眼镜架在鼻梁中部,眼睛从镜片上方审视了一眼林籁:“说说看。”
林籁没看她,手放在膝盖上,眼睛盯着手,是最规矩的坐姿。知道所有人都在注意自己。
“我不该惹您生气,我错了。”
胡菊芬没说话,显然一句话并不够。
可怕的静,但是林籁不怕。既然不够,那就继续说:“那个时候我家里出了点事,爸爸妈妈感情不好,我心里很烦,对学习不能专心……所以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没学好,没听话。”
胡菊芬还是没说话。
“我现在很后悔,很惭愧。我其实一直知道您是为我好,是我让老师失望了。今天到这里来,我也是想了很久,觉得还是一定要来跟您认错。对不起伤了您的心。”
胡菊芬说:“你没讲到重点,你是受了坏的影响,老师对你的教育你不要听,你非要和陆雪岭混在一起。”
胡菊芬开了金口,林籁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但陆雪岭的名字兀然出现相当刺耳,林籁的手指抓紧了膝盖,埋着头,脸上没表情。在胡菊芬眼里是个严肃的洗耳恭听的态度。
于是她又说:“我真后悔当时让你和他坐在一起,毁掉我一个好班长……”
林籁觉得这话不中听,自己怎么就被毁了?不过胡菊芬称自己好班长……“那种流氓胚子,高一高二还可以混混,一到高三果然就读不下去。他以为高中那么好念的,阿猫阿狗都可以拿高中文凭?”
林籁听她诋毁陆雪岭,没有愤怒,因为错得太离谱。她爱怎么说都好,只要她说得高兴,不伤别人一根毫毛。
“你要知道,老师是不会和学生作对的,只有学生不听老师的话。我们高中老师,不是保姆,也不是你妈,整天围着你们家常里短,求着你们学,这是不可能的!一个班级那么多学生,老师只照顾爱学习,懂分寸的学生!”
林籁连连点头称是。
胡菊芬对林籁的态度满意,但仍然觉得不够悲情。她还是希望林籁的认错能有一个涕泪横流的效果,最好“眼泪哭得地上一滩”。
但林籁垂着脑袋,绝没有要哭的意思,虽然表情够沉重了。
她也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事实,毕竟林籁今天会来认错,她是一点也没预料到。是个意外之喜,说明她身为教师的向心力,任何离经叛道的学生终会被巨大的引力感召回归。
她当班主任几十年,真没遇见过敢公开和她对抗的学生,只能说现在的孩子越来越不得了。但她欲擒故纵、放任自流的手段终于还是收到了效果。
胡菊芬在心里早就原谅了林籁,更加把一切错误归结到已经退学的陆雪岭身上。
她仍然要说丑话:“我不会让你做班长!”
林籁压根没想到这个。
“不然我不能和其他同学交代!接下来,还是要看你自己的表现,是不是真心实意地悔过了。”
林籁觉得“悔过”这个词语好夸张。
“你先回去吧!”胡菊芬强调,“记住,接下来要看你的表现!”
林籁应了一声,临走前忽然机灵了一把,弯腰浅浅给胡菊芬鞠了一躬:“谢谢胡老师!”
从办公室出来,林籁完全可以想象胡菊芬面对一整个办公室的同僚,那微微得意而矜持的笑容和说辞。说实话,胡菊芬业务水平可以,但作为老师的师德真挺有待商榷的。
不过无所谓,林籁从征服胡菊芬上回收了一点成就感。
第二次月考,胡菊芬为了表示对林籁的支持,数学监考时单独走到林籁身边,站在边上看他答题足有三十分钟之久。
林籁知道她这是“爱的围观”,而且林籁从来也没怕过她。不过要换成别的不明真相的学生被胡菊芬这么长久地一站,肯定吓尿了,别提做卷子。
班级有点骚动,没人说话,但很多同学好奇地不住回头看这个角落。
胡菊芬睬林籁了,这是一个明显的信号。
林籁作为主角,很平静,从容不迫地答题。除了不会做的题,写在草稿上的计算都很自信,落笔就感觉是对的。
月考里数学成为他最高的一科。
胡菊芬喜欢把全班分数前十的卷子挑出来,从高到低一张张在讲台上喊名字发,有表彰和激励的意思。发完前十,剩下的再通过各排从前往后传。有时候她反其道行之,把最差的十张卷子来个公之于众。
这次她选择发糖。
林籁第五个上去拿卷子,抬头看了一眼胡菊芬,胡菊芬也看他。师生目光交汇,摩斯电码似的,编码和解码在一瞬间完成,旁人都看不懂。
班里有点嗡嗡声,大家隐约察觉到林籁有东山再起的苗头。然而全不明白其中缘由。
但再进一步总是很难,第一名总是别人的,他不是这里疏漏点就是那里差口气。林籁勉强只能算二梯队领军。
王乐乐在文1是绝对的一军,甩开理化后简直如鱼得水,和原林籁班的学习委员争一抢二拼得你死我活。学习委员英语神语感,王乐乐英语神语法;学习委员语文作文美,王乐乐语文阅读强;两人的数学半斤八两,学习委员基础好些,王乐乐现在也不差。政治方面,学习委员比较稳定,王乐乐在班级前列和倒数间来回起伏,被政治老师誉为奇葩。
林籁现在不嫉妒王乐乐了,他就是感到费解。王乐乐做题在他眼里还是龟速,补课的时候老师给多久时间做题他就做多久,老师说停笔开始讲解时,他通常都在急急忙忙写最后一行字,不多一分钟不少一分钟。人家比他做得快省下来的那点时间,足够再多做几道题,累积下来的时间,足够多做几套卷子、几本课外书。
但考试就是考不过他,简直匪夷所思。
王乐乐说因为他认真搞懂每一道题。
林籁想到高一的时候他给王乐乐讲题,对方那不求甚解的令人无力的态度,和现在相比,真是今夕昨夕。现在竟轮到他来告诉自己这句,自己当时对他说过的话。
一天补课王乐乐拿来一个手工小玩意,是他妹妹为林籁做的高考倒计时牌,三位数的,个、十、百位上各有阿拉伯数字零到九的十张可翻动的卡片。色彩画得很鲜艳活泼,看得出来做得很用心。
林籁收了礼物,笑了,高兴也不高兴。高兴是王乐乐妹妹有这份心,帮自己做了可爱的小手工;不高兴是因为这玩意儿倒计时的是高考。谁喜欢在离高考还有大半年的时候,天天被提醒还差多少天。
林籁说:“她帮你做了吗?”王乐乐也笑,说:“做了,不过做得没你这个用心,她可喜欢你。”
林籁觉得这话不好接。
王乐乐话说出口也觉得怪怪的。
林籁把倒计时牌放在自己教室的课桌上。因为王山山不是当面交付礼物,而是托付其兄,所以林籁总是无意识地认为这东西来自王乐乐。
高三的生活并不痛苦,但是很无聊,想玩不能玩,永远是功课叠着功课,还不清的债。相比别人,林籁的心情还是很平静的,焦灼的感觉不明显,因为曾经从高考的大转轴里游离过一次,所以对它不再那么盲信和恐惧。
期中考试结束以后,艺术节的事忽然又近了。围绕着圣诞前后的,一年一年再一年。
高三不必再各班比拼才艺,但是有个传统项目:高三大合唱。每班会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同学经选拔最终登上舞台,几百个人的演出至少排练两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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