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目养神,有叮叮咚咚的声音,自远而近,是窗外的飘雨么?
她猛地睁开眼睛,窗外晴光潋滟,地面没有一点潮湿,哪会有这样的雨,跟天空的飞雁一般,过后不留痕迹呢。
清澈的声音还在继续,她茫然地看着这装潢豪华的咖啡馆,才惊觉偌大的店里头,只有自己一位顾客。
当真是怪异得很。
卡巴林拇指琴演奏么?
侍者端来一杯饮品,有些愕然:“你倒聪明。”
江榄菊摇摇头:“不,我成绩可惨了。”
“何必患得患失呢,握在手心里的便是幸福。尝尝吧,免费哦。”
侍者莞尔一笑,嫣然无方。
很漂亮的挂杯,半切开了的樱桃,甜美而诱人,有水珠儿顺着薄皮向下滚动,竟有种说不出的媚。
最表层是酱色,像巧克力碎,很艺术地漂浮着,一两点白,状似奶油,香软怡人。
仿佛此刻若不品尝,倒好像是辜负了美食。
但她依旧只是搅动着吸管,并没有喝。
“是不喜欢吗?”
“不,我想问问,卡巴林弹奏的是什么曲子,似乎优美中又带了一点伤情?”
“是西班牙的一首曲子,叫《一步之遥》,表达的是情人之间错综复杂的情感纠缠。其实用小提琴演奏会更好,只可惜……”
“是因为请拉小提琴的很贵?”江榄菊眨巴着眼睛。
“算是吧。”
“我这倒有一个合适的人选,谈不上来多有名气,所以价格方面好商量嘛。他是我一个朋友,玩音乐的。偶尔喜欢开玩笑,但人不坏的。”
她想了想,撕下桌上的留言条,唰唰写下一串号码,联系人写成林先生。
折成长条,塞到侍者手里,又嘱咐:“别说是我介绍的。”
侍者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可我只是这里的服务生,没有权利决定这些呢。”
“那你们老板是谁?”
“黄丝结。”
听到这个,她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阴晴不定,但最终只是说:“那算了,当我没说,我喝饮料了。”
她灌了一大口,竟然……是记忆中的味道。
许多模糊的往事,像是刹那间涌上了心头。
第一次吃车厘子,是在15岁的时候。
真奇怪,关于那一年,记得最清楚的不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不是阿婆苍白的病容、不是年末炮竹声中的一点小雪,而是——
她去了大大的超市,灯光柔和、浆果新鲜,陪她一起的,是一年中难得见一面的三叔叔。
“喜欢吗?”
她只是围着那盒饱满而诱人的樱桃,转呀转、转呀转,却并没有大大方方伸手去拿。
“不……喜欢,而且真的好贵啊。”
是真的贵,至少那时候在她的眼里便是如此。才二十几颗,便要花四十来块钱,很不划算的。
想到父亲那张阴郁的脸,她悻悻地偏过头,很坚定地说“不要”。
“再贵都比不上你喜欢啊。”
他总是能轻易地看穿她,那次他拿了两盒樱桃,说是“崽崽喜欢,就多买些”。
三叔叔喜欢叫她崽崽,就像在叫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后来她成年了、工作了、恋爱了、又失恋了,分分合合,也合合分分,只有他这么叫过她。
而那看起来像巧克力碎的东西,并不是什么巧克力。
是桑椹和豆沙混合的味道吧。平凡如斯,但都是让人永远铭记永远怀念的过去。
一条大河波浪宽。
念书的许多年里,唯一还清晰的、有印象的音乐课是在小学。毕竟中学里,主课永远只有被补的份,而副课永远只有被占的份。
那是一个极温柔极淑女的老师,她叫苗苗,对她和《芳华》的苗苗是一样的名字。
她当时守在电视机旁都看呆了,但是反反复复确认后发现,那不是她亲爱的苗苗老师。
尽管电视里的苗苗也很美丽,但在她心里,她的苗苗老师无与伦比。
苗苗老师教大家唱《我的祖国》,她唱一句,大家跟着唱一句: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苗苗是实习老师,待不了很长时间。她来那一年,出现了个特神奇的景观,都四月末了,河畔的桑椹都能吃了,山坡上如霞的绯红晶莹的桃花都还没有凋落……
念了那好几年书,也真是挺罕见的。于是大家都说,桃花都舍不得苗苗老师走……
很久之后才知道,其实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听说那年五月,黑龙江漠河那边,有人看到了极光。
诗里头也说过的,“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可小孩子嘛,身上总归还带着点童稚、天真和浪漫。苗苗老师说很喜欢和大家在一起,感觉人都年轻了许多。
小学毕业之后,桑树被砍了,孩子们的欢乐没有了,那会儿难过是真的,软弱也是真的。虽然心里都愤愤不平的,但没有人敢站出来找那个砍树人理论一番。
以前最爱豆沙馅的包子,甜甜的、糯糯的,真好吃。最重要的是,那时候烦恼总似云烟,红尘来去散无痕。
喝掉巧克力碎、吃掉小樱桃之后,像是一瞬间就有了好多快乐。
你说人啊,高高兴兴是一辈子,愁眉苦脸也是一辈子,这小孩子都懂得的道理,大人们怎么反倒云里雾里了呢。
好像就是这样,越长大,快乐便越少了。
整天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闹得家里不太平,整天用透支身体挣来的钱标榜有多努力,整天从挤地铁的缝隙里挤点时间充电学习,其实读的不过是网上那些畅销的毒鸡汤……
快手上有句被刷爆了的话:原来我们那么努力,到头来居然只不过是为了成为一个普通人。
其实有什么不好呢,人总是羡慕自己没有的,可在一帆风顺的时候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竟也能如此被命运眷顾么。
伍尔夫在她那篇著名的演讲《一间屋子》里说道:不必行色匆匆,不必光芒四射,不必成为别人,只需做自己。
做自己,足矣。
……
巧克力碎下面,漂浮着白色的絮状奶油,那味道竟也如此熟悉。
是阿婆擀的饺子皮,她的最爱,是记忆里阿婆做的葱花肉馅饺子。无论吃多少次,都不会腻。
于是漫漫余生,任凭再昂贵的食材、再有名的大厨,也做不出那份葱花肉馅饺子。
眼泪如喷薄而出的活火山,怎么都控制不了。吧嗒吧嗒的,一滴两滴,倾泻而下。
那首《一步之遥》的曲子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了,咖啡馆里一片寂静。
她胡乱扯了几张纸巾擦擦眼泪,也没再用吸管,捏着那个杯子就是一饮而尽。
就好像酒吧里的饮食男女,情场失意来买醉的一样。
剩下的那红宝石一般的色泽,混着草木灰的淡淡余味,说不出来的口感。
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遥远到模糊。
江榄菊扯了扯并不宽松的校服下摆,和侍者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那校服……哦,对了,是林嘉树的衣服。一场生病换一件校服,他稳赚不赔了,很可以了。
又或许,在骨子里,她还是舍不得的,就当作是个念想吧。
最先动心的人总是输的,女人就这点不好,遇到个自己爱的却不爱自己的,总容易自轻自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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