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2 和时光同成灰下片

菲菲的话够一针见血了，纵然是个傻子也能明白其中的意思，更何况是林嘉树这样绝顶聪明的人。

大概每个班上都有一个男生，老师会这么评价他：这孩子是聪明，脑瓜子灵活，只可惜心全然不在学习上，要不然前途无量啊。

林嘉树就是这样一个人。同时，他也横贯江榄菊整个青春。

书上说“teenager”的意思是青少年，前面还有个括号，里面写着13到19岁。

她怅惘地想，都还没去过江南，都还没有领略过戴望舒笔下的丁香姑娘，青春似乎都喂了试卷。和喜欢的人没能在一起，也没能并肩看夕阳，就这么不知不觉快到19岁了。

想想觉得还蛮遗憾的。

此后每一个清晨，林嘉树进教室第一件事都变成了擦课桌，帮江榄菊擦，擦得一尘不染的，比他自己的还干净。

他心中总有隐隐觉得，她也许明天就会来，也许明天就会回到自己身边。

可是并没有，一切期待的如约而至、环环相扣的美好都没有到来。

他心中萌生出一个主意，不如元旦的时候去找她吧，给她一个惊喜。

他在心里问了很多遍，到底喜不喜欢呢，从开始的笃定到后来的不确定，答案总是模棱两可的。

也许，不讨厌便是喜欢吧。

他这么劝慰自己。

林嘉树换了一身正装，还特地去后街的理发店做了个大背头。他看了一眼镜中的人，邪邪地笑着，有点雅痞的味道。

做好发型后，他心情格外愉悦，大方地扔下一张百元大钞，并挥挥手说：“不用找了，当小费吧！”

做发型的托尼老师淡淡说了句“谢谢”，看着那抹远去的、招摇的背影，不由得撇撇嘴，嘟囔道：

“打完折99.7元，三角钱而已，本来也没打算找，再说也没有一角一角的钱了，三毛，怕是一颗泡泡糖都买不起吧？”

但是林嘉树春风得意得很，甚至还哼起了小曲儿，走起路来的架势也有那么一点舞蹈的阴柔感了。

他打算去城南的花卉市场，挑一束花。但是看来看去都是玫瑰、蔷薇这些艳俗之流，倒不是不好，毕竟每年情人节、五二零、七夕的时候，捧着红玫瑰表白的大有人在，多一个他也未尝不可。

但这次，他想花点心思。榄菊是从来不化妆，也不用香水的，这样素净得像是晶莹剔透的骨瓷一样的女子，大抵是不爱那些花的吧。

沉思片刻，他问店主：“有没有紫鸭跖草？”

年轻的店主摇摇头说：“没有。那个销量不太好，免费送都不见得有客人喜欢。我前段时间也进过货，但事实证明，宁愿多进一点小众的花，一个月下来卖的销量都比这个好。要不然您再看看，有没有其他喜欢的？”

林嘉树果断地摇摇头，又去了好几家花店，得到的回复都是没有。

他有点颓败，但又不甘心白走一趟，在店子里来回转了好多圈，挑了一支最新鲜的茉莉，花瓣上还有水珠，像刚从枝头摘下来的。

江榄菊住的那条街，就在师范的后门，樟树环抱，但是街的名字确实少见，叫七八山。真是奇怪，抬头不见山，却有山字在其中。

林嘉树买完花，就直奔七八山去了。倘若不讨厌，那便是喜欢；既然她也有意，那就在一起啊！

他其实也是个杀伐果决的人，唯独在感情里会迷失，也会后知后觉。

但是啊，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他从日出等到日落，依然没有等到她。那朵素净的茉莉，也因为天气的干燥和失水而边缘泛黄，美丽不再如初。

那天，江榄菊其实也没去别的地方，她只是在江边独坐了一天。

她必须得承认，她有点想跳江，可是迟迟没有下决心。人间是不值得，但还没有到万念俱灰的地步，多多少少还有点绮丽的东西吧。

大概是爱情的幻象。

她淡笑，笑容苦涩。自己成了这个鬼样子，就别再去祸害林嘉树，他会有他的归途。

那天她吹了整整一天的江风，摸着手臂上裸露的肌肤，有那么一点点冷，但是她也懒得回去加衣服了。

有个垂钓的老叟，极有耐心地钓了一个下午的鱼。他头上戴着一顶草帽，脸上沟壑纵横的，手是粗糙的泥土色，那是一双长年劳作的手。

直到黄昏时刻，夕阳像一枚金灿灿的荷包蛋，他才提着满篓的鱼归去，脸上是幸福的笑意。

忽记起很小的时候，父亲教给她的一首唐诗：

蓬头稚子学垂纶，

侧坐莓苔草映身。

路人借问遥招手，

怕得鱼惊不应人。

江榄菊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也准备回去了。

每座城市入夜后都是一般的川流不息、灯火辉煌，各式的酒吧霓虹灯都亮了，来来往往的男女，有的麻木，有的调笑，总是一股子世俗味，同时也混杂着铜臭的奢靡气息，引人遐想。

夜色下，不远处的草垛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声响。她只当是老鼠在打洞，不想走近了听竟是极低的、急促的呼吸声。

夜风微凉，但她却能感受到那里有热浪的袭来。之后，松树丛中传来一阵深情绵长的唇舌纠缠的声音，还能隐隐绰绰看到女生柔弱无骨的手就这么挂在男生的脖颈上，娇喘微微。

撕布料的声音，带着几分霸道和强烈的占有欲……她脚步急匆匆的，慌忙走开，若不是有夜色的掩盖，那张一撞就会破的薄皮柿子一般的脸就很分明了。

她成年了，虽未经历过，但也知道他们在做些什么。

无非就是男欢女爱、春宵一刻。倒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只不过女子向来脸皮薄，会不好意思罢了。

江榄菊低低咒骂了一声：“呸！喜欢做去宾馆啊，又有淋浴花洒，又有舒适大床，多好！”

也许爱情于她太奢侈，就如同法式料理中的鹅肝和鱼子酱。可是有部叫《临时同居》的港片里，蒋仪说任何人都可以很爱任何人，爱很廉价的，周围都是，有情饮水饱，你试试真的只喝水看？

奢侈又如何，廉价又如何，她好像已经失去了爱与被爱的资格，成了一个局外人。爱没了，生活又寒酸，可能只有性才会让人产生短暂却美好的感觉。

他们说水**融的那一刻，人生仿佛到达了极乐。再见日光之后，欲望融掉之后，那表情会否，同样温柔。

反正这是个多元化的世界，形婚、裸婚、素炮、一夜情，甚至于txl在有的国家都是合法的。

幸不幸福谁在乎呢，有短暂的温存抚慰寂寞的躯体，刹那的强烈新鲜刺激感之后，要独自消化无边的空虚。

入夜后的广播电台放起伤感的情歌：

“这城市有人倔强 有人逞强

有人走了茶还迟迟未凉

谁无关痛痒 谁又念念不忘

到最后不过痴梦一场

就各自疗伤 ”

林嘉树把那只素白的茉莉别在她家的门把手扣里。他转身离开，在街上奔跑起来，有风灌进袖子，特别冷。

浅粉色的便签上钉了一枚牛奶色的工字钉，看起来很可爱。那句话她印象很深刻，曾经在宁铭薇的试卷上写过，在他那本《今夜离港》里也写过：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连落款都没有变，是S.J。如果不是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字迹，她都怀疑是不是有人粘贴复制了来哄她开心。

江榄菊小心翼翼地取下那只已经没了生气的茉莉，尽量呵护着不让它的花瓣凋零。冲洗好广口瓶，蓄满清水，把花放进去。

她吸吸鼻子，哭着哭着就笑了。

她点开她的微信，他回复了：对不起，是我的错。你来学校好不好，我好想你。

简洁的句子，却已是难得的诚恳。

她打了很多字，却又一遍又一遍地删掉，最后写了一句英文Ashes of Time，她知道，他一定会来问她。

果然，他很快发了一句，什么意思？

又发了一句，我今天等了你一天，你都没回来。

她只回答了前一个问题：“意思是时光的灰烬，是《东毒西邪》的英文翻译。你那么喜欢张国荣，不会没看过这部电影吧？”

“看过，但是云里雾里的，不知道演了什么东西。”

江榄菊点开百度里的一个收藏夹，给他分享了一个帖子，说的是知乎上某位网友的观后感：

你有的你不要，你要的得不到，能得到的不敢要。一旦纠结于此，活着就是蹉跎，time不再是生命，来不及燃烧，就已是灰烬。

她其实也看不懂那部片子讲了什么，这样也好，懂的是经历，而不懂是福气。

她发了最后一句：我们，就此别过吧。

然后她把微信、微博、QQ，所有他能找到她的社交软件都给退了。

她不知道，若她能早回来五分钟，故事会是新的版本；

他也不知道，若他能晚走五分钟，茉莉和便笺可以亲手送出。

可时光就是这么微妙的一个东西，它能让心系彼此的恋人在人海中重逢，也能让情深缘浅的人擦肩而过。

不如不相逢，不如不相遇，不如和时光同成灰。

熊熊的火焰里，她仿佛又回到了15岁那年。阿婆的所有衣服、被褥、木床都被火光吞噬，发出的毕剥作响的声音。

谁也没有看到，那时候那个少女眼睛里盛满的流光溢彩和灵动不见了，通通都不见了。

唯余，时光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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