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心事

好长时间，小悦都不能理解姐姐，直到今天，她年少的心里，似乎明白了什么。是什么呢？她又不明了，反正，冬哥身上似乎有一种她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使人一不小心就着迷。他身上的某些气质，是她们班上的那些男生不具备的。

是什么呢，成熟，稳重，自信，还是那种责任心？好像都是！

小悦站在香樟树下发呆，凝望着冬哥离去的方向久久不动，她心里，仿佛有一种东西抽离了她的胸膛。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凉风吹过，拂动着她额前的发丝，她忽然惊醒了似的，心里渐渐害怕起来。

她怎么就那样了？

她还是个高中生，她的未来，不是要考上大学吗？怎么、怎么就卿卿我我、与冬哥搞上对象了……

她怎么那么糊涂，稀里糊涂地就和冬哥亲热起来了？太不可思议了。怎么连一点抗拒的心都不曾有过？而且，他，还是姐姐的男人？怎么居然还荒唐地向他表白了心迹！

天呀，疯了疯了！好丢人！

怎么能那样子啊？

她进城的使命是读书，不是来浪费光阴的……

这一刻，忽然间想起面黑饥瘦的爹妈，心里像被重重的捶了一拳。

她背上出了一身冷汗，凉风掠过时，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撩了一下鬓边的发丝，心里又涌起恐慌与害怕。她茫然无措的拢紧双臂，然后，又完全无意识的，报双手插进衣袋里。

手指尖在衣袋里碰到了一样东西。

是冬哥塞给她的小纸片。

吓了一跳，她像躲避毒蛇猛兽似的，猛的一缩手，差点没把口袋给扯裂。

这是他的，不能留不能留！

那小小的纸片虽然不是他本人，但也仿佛赋予了他的生命和他的体温，也会使她心神不定。

她慢慢又把手伸进裤袋，拿出纸片。 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纸，对折起来的纸。

她闭着眼，把折纸举起来，咬咬牙，想扔出去。可手举起来，停了一会，终究不舍得，慢慢的又缩了回来。

“回去再看。”

耳边，是冬哥那柔和的语音。

他临走前的这一句嘱咐，又一次清晰地响起来。

她闭上眼，冬哥的脸就出现在面前，笑着，凝视着她……

他的灵魂无处不在。

疯了、疯了！

她使劲摇头，睁开眼，冬哥消失不见。但冬哥那柔柔的语音一直在脑际轰轰地响，怎么也挥之不去。终于，她敌不过好奇心驱使，把折纸慢慢的打开了。

意想不到的是，除了写有地址，竟然，还夹了一张五十元的大票。

小悦又惊出一身汗，庆幸她没有冲动地扔掉这张纸。这钱，显然是冬哥给她的，就怕当面给她，她不接收，因此叫她拿回去再打开。

他真是心细如发，把什么都想到了。

“冬哥，哥哥！你把钱给了我，你自己够花吗？”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是因为姐姐吗？

她心里问出该问的和不该问的，鼻腔酸酸的，那种浓稠的酸涩之感，让她又想哭。

………………

下午三四点，学生们基本上都返校了，操场上很热闹，到处是人，打球的，看球的都不少。

她不喜欢热闹，尽拣人少的地方走。

从运动场到宿舍有一段距离，学校正大门对着教学楼，有上千米远。中间是一条三丈宽的水泥路面，约有两三百米长，尽头是篮球场和排球场，以及各种运动场。路两边也是高大的香樟树，枝叶繁茂，比大街上的年代还要久远，只遮得地面暗不见日，就是盛夏走过，也有阴凉之感。

宿舍在东面，要穿过一片桂花树。

桂花树也有些年月了，此时节正是浓香发散季节。宿舍五六百米附近，又有个小公园，方圆约有数亩。公园里假山，修竹，池水，垂柳，亭台……凡是寻常公园应有的种种物件都一应具备。

公园倒是一方净土，离着喧嚣甚远，是读书散步的好去处。

小悦心情郁郁的韩通往公园的小径走过来。

小径是鹅蛋大的卵石铺成，有一种在乡间小路上行走的感觉。

不知不觉走到水池边。

池水碧绿，荷叶田田，随风款款摇摆。小悦背上的包背得久了，有些儿累，就在一块光溜溜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石头是褐色的青钢石，如此溜滑，自然坐过的人不少吧。她想。

她把背包解下来放在脚边，凝望着池水中徐徐摇摆的荷叶，又思想起来：

“他……上火车了吧？这会儿，他是睡了，还是在想……想我？”

想到“想我”这两个字，就像他的黑眼眸正在盯着她，不禁按了按心口，感觉嘭嘭的跳得有些异样。

慢慢又把那折纸取出来看。

五十元钱呐，那年头，一个老师的工资也只有四五百，给她五十，是他工资的十分之一。她清楚，冬哥每个月还给家里的爹妈还寄钱。

他自己出门在外，要交朋结友，还要生活开支，他自己够用吗？唉……

她轻轻摇了摇头，把那五十块钱和自己的二十元放到一块，贴身藏着。 拿起纸片仔细看起来。

纸上只有一行字。

字有些生硬，大概是出自冬哥的手笔：

辽宁大连某某海防武警中队。

后面是一串电话号码，没有著名字。

她把地址和电话死死记在脑海中，纸又折回原样，放入背包的小袋子里。

坐了一会，身上有些冷。

太阳早没了，云朵灰暗，阵阵的秋风，一下子就带来了冬天的寒意。池子对岸的柳枝，低垂在水面上，像发丝一样轻抚着水面，漾起圈圈涟漪。

她望着池水出神，不由得想：这个冬天，他会回来吗？他会不会又像往常一样，不回家过年呢？

轻轻叹息一声，站了起来，背包重新背上，往宿舍方向的小径走过去。公园静得有些怪，不知道为什么，星期天也少有人来。小悦哪里知道，这个公园是学校的“青苹果乐园”，是那些成双成对的老师出入约会的地方，平常是绝少学生到这边来的。

迎面是一丛茂密的竹子，青葱如蒜根。路从竹子后面的假山一侧绕过。

她记起来，还是一年多前刚进高中的第一天打这儿来过。巧不巧，偏偏在那假山那边碰上了她的班主任老师。那天，她自然不知道她碰见那个男人，会是她的班主任舒老师。 绕过假山，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八角大理石石桌。石桌周围，却只有四张石鼓凳儿。石桌在一颗高大的桂花树底下，藏在树荫里，凉浸浸的，阴凉的很。

没有人。静悄悄的，远处传来嘭嘭嘭嘭的篮球声，更衬出公园里的幽静。

…………

小悦慢慢走到石桌面前。 石桌上落了几片桂花树叶，桌面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好些时候没人坐了吧？ 她把背包解下来，放在脚边的草地上，打开包，翻出一张旧报纸，撕开一半，把大理石桌面擦了擦，又把每张石凳子擦干净，这才坐了下来。

左右一顾，见到一丛矮花树边有一个蓝色的小垃圾桶，便把擦脏的报纸揉成团，掷了过去。

纸团在桶沿上弹了一下，掉在旁边的草丛里。

唉，她又叹息一声，想着，有时想偷懒一下都不行啊。走过去把纸团捡起，重新丢入垃圾桶。

她心里烦乱，在这么安静的地方也平静不下来。

“都是、都是因为姐夫……不，是我的哥哥、是因为他吗？”

他为什么要招惹她，凭什么惹得她心头那么烦乱？

唉……

她记不清今天是第几次叹气了，似乎比她以往十几年加起来还多。

不能这样了，不能这样了！再这样多愁善感下去，那她多半就这样废了，还上什么大学？痴人说梦不是？ 她转过身来，目光触及大理石桌面，两根手指夹起一片刚刚飘落桌面的桂花树叶，放在鼻端闻了闻，又慢慢陷入沉思。

……………

那是一年前，开学的第一天。

她平生第一次进入本市最好的高等学校一中，满眼所见，无一处新奇，无一处不使她兴奋高兴？

她们乡中学破烂的不像样，门漏风，一到有风的天气就格吱格吱响；窗户是报纸裱糊的，室内模糊又阴冷。天热倒还罢了，窗页打开，还算敞亮。可是天冷时，天色本就晦暗，门窗紧闭，坐后排的，几乎连黑板上的字都看不清。 乡里白天水电站并不发电，没办法，老师只好把前后的门都打开。这可就苦了靠门近的同学，冷风吹得直打哆嗦，一堂课下来，手脚都冻僵了，下课后，不活动活动，追逐嬉戏一翻，真的坐不住。

小悦的眼睛就是那会熬坏的。

她还算好，她平时比较注意，还不算严重。现在好了，进了这全市最好的高中。看到周围的一切人和物，又新奇又兴奋，简直是到了另一个世界。她极少进城，城里的高大建筑，车流，人流，使她紧张，同时又感到陌生和害怕。

她面对的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这个世界充满着无尽未知与诱惑，有时使人迷茫，有时又使人奋进。是爹爹来送她上学的，小悦在车站送爹爹上了车，就匆匆的回了学校。她不习惯大街上的人多，学校的安宁，才会让她的心宁定。 其实，学校也是喧嚣吵闹的，但她熟悉那种喧嚣，而且，那都是她的同龄人，这些喧嚣是她熟悉的，因此，情理上并不排斥，反倒有一种亲切之感。 她在球场边上安静的站了一会，她就发现了校园大门左边东北角，又在宿舍附近的这个公园。

她毫不犹豫的迈步过去。

公园与运动场的跑道连接，铺着碎石的小路走起来更有感觉。迎面一块大石，约有一丈来长，两人多高，呈褐黄色，上书几个龙飞凤舞斗大的字：桂香园。

桂香园是公园的名字。

这三个字提醒了她，放眼望去，果然十之八九都是桂花树，其间也掺杂了些竹柳之类。一丛一丛的兰草，碧油油的，都在小径的两旁。

她慢慢地往公园里面走。

桂花树疏密相间，假山与卧石、还有石桌石凳，都随处可见；可喜的是，还有水榭亭台。假山旁边，一汪碧绿的池水中，摇曳着半池莲叶；粉白相间的荷花正在阳光下盛开怒放……

啊，这是人间仙境吗？

小悦兴奋不已，双手不停地在两旁的花树上抚过。这就是她未来三年生活和学习的地方，她万万没想到，竟然会这么美。如果不是亲眼目睹，凭她有限的想象力，那是做梦都想不到的。

“那么，大学里面不是更美了吗？”

她不禁对三年后的大学充满了想象和期待。

忽然记起了初三班主任的一句话：

“你们要在这个年纪不负青春，不负梦想，那就只有努力，努力，再努力……”

后面还有很长激励言语，她不记得了，但这个开头，她想她一定会记一辈子。她老早就知道，农村的娃要想出人头地，就只有比别人更努力。

她当然会努力，一定会努力。

想到这句话，她不由得攒紧拳头，举起来在面前挥了一下，算是给自己加油吧。然后她放开拳头，脚步轻快的向前面水池边小跑过去。

一边跑一边嘴里不由得唱起来：

小背篓，

晃悠悠，

妈妈她把我背着，

背上了小角楼

……

歌儿是***的那支著名的《小背篓》。孙小悦是她们班上的学习委员兼文娱委员，唱歌好听那是不用说的，她嗓音婉约动听，音律准确，满满的少女风，唱出了《小背篓》的另一种风格。

小悦脚步轻快，转过一丛茂竹，一池碧水泛着光映入眼帘。

她正准备在池塘边的石头上坐下，忽然，眼光忽然瞥见两丈远的池边桂花树下，一块光溜溜的大石上，已经有个男人端坐在那里。那男人穿一件白长袖衬衣，束在腰里；脸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手里正捧着一本厚厚的书。

小悦好不尴尬，小脸顿时胀红，嘴里唱着歌儿，也唱不出口了。

“对……对不起！不好意思，打扰您看书了！”

她脸上疆硬的笑着，说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她这是第一次同别人说普通话，不知道为什么要说，反正觉得，这里不同于乡下中学，人与人交流大约都会用普通话吧。

那人听见她说话，这才从书本里抬起脸来。他轻轻合上那本厚厚的书，放在膝盖上，眼睛望向她。小悦跟这人一照面，心骤地一紧，似乎连呼吸也停顿了，她自己都听见了咚的一声心跳！

这人，他，怎么、怎么……这么漂亮？

她心里嘀咕着，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患花痴了。

这样想着，便不敢仔细瞅那张脸。

但她刚刚那粗略的一瞥眼间，已经看清那个人很年轻，似乎和她差不多，顶多比她大几岁的样子。那人长着一双女人一样的眼睛，双眼皮，长睫毛；那张脸像当红的明星毛某某的脸，棱角分明。

小悦打量他的时候，他也对着她看过来，那眼神深遂，沉静，黑亮如宝石（虽然她没见过宝石，但相信是那样的），使她骤然有一种压迫感。

她不敢与他的目光对视。他还在专注的打量她。小悦自然得更加窘迫，忙转过身去，往水池那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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