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天,吃过晚饭,小悦喂完猪食,天就黑了。
姐姐在家,这些活自然也是姐姐在弄的,现在也该轮到自己了。刚开始那两天,她一走进猪圈,闻到那刺鼻的猪屎味就头晕,恨不得把鼻孔用棉花塞起来。
当然也只想想而已。
她还没有那样娇气。
农村人哪有那么多穷讲究,她也不是有钱人的大小姐,慢慢的,也就适应了。那两头猪,一黑一白,都有百来斤了,也跟她熟起来,一听见她风快走过去的脚步声,立即“轰”的一声跳起身,尖着嗓门高声欢叫。
以前,她到后面上茅房,一听见猪叫唤就烦躁,这几天相处下来,反而觉得猪叫嚷也没那么叫人讨厌。猪是一家人的希望,看着它们争着抢食,心里美滋滋的,就盘算一头猪能卖多少钱,一头猪可以杀多少斤肉吃。去年灌香肠二十几斤,今年如果姐姐和姐夫冬哥回家来,应该比去年多做一些吧…
这以前也是姐姐关心的事。
姐姐操心着家里的一切事物,和家里的一切用度,这些,之前还轮不到她一个小孩子操心。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姐姐离了家,爹妈又不得空,她得盘算;她天天做饭菜,柴米油盐自然就关心起来。
喂猪食时,小黄见小悦提一大木桶猪食挺费劲,就在她前后左右的奔窜不息,一副想使力又使不上力的样儿把小悦逗乐了,就歇下,冲它喊:“干嘛呢小黄,想帮姐姐提猪食桶么?”
小黄像真听懂了她的话,嘴就在桶沿边哈气,吐着舌头,嘴在桶沿上碰了碰,双腿往前一伸,就地趴下了,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她。
小悦摸了一下它脑袋,说:“知道你想帮咱,心领了!”憋口气,膀子鼓足劲,一气把猪食桶提到猪栏门外。
小黄随即跟过来。
这几天,小黄像一口人一样,小悦在家走到哪儿它跟到哪儿,与她寸步不离,有充当护花使者的意思。
两头猪早听到响动了,这时更是尖了声的嘶叫,一个比一个声高。小悦费劲的推开木门,猪闻到猪食味,追着木桶转,撵得小悦有些立足不稳。
噌的一声,小黄跃进猪栏,护主心切,冲着两头猪兄怒吼:“汪汪、汪汪!”一连吼了数声,意思大概是:你们能不能懂点事,姐姐不是给你们送吃的来了吗,还这副猴急的样?
两头猪兄并不理会它,不知道是不是没听懂小黄的警告,自顾自的哄抢。
小黄火了,跳到猪兄后面张口就咬,一口咬在白猪尾巴上。其实小黄并不真咬,只用嘴衍了一下,立即吐掉。
妈呀,猪骚味这么重!
小黄不真咬,可惹恼了白猪兄弟,它轰地一声掉过头来,一嘴往小黄横扫过去。小黄被猪兄的迅猛反应骇了一跳,连退数步,躲到小悦姐姐身后继续“汪汪汪”的凶它。
小悦被猪狗斗逗得哈哈大笑。她狠劲踹了白猪一脚,白猪臀部受力一挫,立即识趣地躲到黑猪那边去了。
…………
喂完猪食,小悦从屋头转到门前来,在水缸边水龙头处洗罢手,这时,电影院早就歌声悠扬传遍四坪乡了。播的还是《刘三姐》对山歌的歌声:
唱山歌呢……
电影院长年累月放《刘三姐》,小悦深度怀疑那个放电影的精神有问题。哪有像他那样,一张唱片放十年八年都不变的,不变态么?不过,爱放是他的事,谁也拿他没办法。谁都知道,能包下电影院的主,到乡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她们平常老百姓算哪根葱?不听也得听!
爹妈吃罢饭了,在后面厢房洗澡,小悦无所事事,就在门前水泥地上溜达。
天彻底暗了,满天星光。
深秋的夜来得特别早,也特别凉。在水泥场上转了两圈,小悦身上有些凉意浸透,正转了身要回到正屋,门前坡坎下忽然传来急切的叫声:“悦悦!悦悦!悦悦在家吗?”
有人叫她。女孩的声音。
“嗳!我在家!”小悦高声答应着,快步奔到柿树底下,往坡下的马路上张望。
镇街马路上一盏昏暗的路灯下,一个女孩看见了她,忙向她招手,高声大喊道:“悦悦,你快点下来,我有重要的事对你说!”
小悦听出来了,原来是蓉蓉。
“嗳,我就下来!”
小悦答应着,就一路从柿子树下的青石台阶飞奔了下去。马路上的路灯虽暗,也有余光照过来,天上又星光,小悦听她喊得那么急,也就顾不上回家拿手电筒。
她一面往马路上跑一面想,不知道蓉蓉姐是不是说关于她和强强哥的事。自从三个月前那夜与蓉蓉聊过天,后来的日子糟心姐姐的事,早把她忘到九宵云外了。
不过小悦想,蓉蓉姐也是的,找她能有什么用?她也就一时兴起,给他俩搭搭线,要紧的强强哥自己要找媒婆才行啊,难不成到现在强强哥还没叫人上门提亲?是他太笨了,还是他看不上蓉蓉姐啊?
呸!他那粗胚,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她气喘吁吁跑到蓉蓉面前,敲了下她的肩头,喘着粗气道:“说,蓉蓉姐,是不是你啥好事要分享给我听?”
小黄什么时候也跟来了,在她旁边摇着尾巴。
蓉蓉却没像那天那样嘻笑,脸色凝重,说不出的紧张。
小悦也看出来了,好象不是她与强强哥的事,就收起嘻笑,问:“说吧,有啥事?你这样子,弄得我好紧张。”
蓉蓉一把抓住她的手。
小悦感觉她的手居然在发抖。
“怎么啦?你这是?”小悦问。
小悦有些蹊跷,觉得蓉蓉怪怪的,望着自己的那眼神也是怪怪的。蓉蓉盯着她的眼睛,呼吸急促:“我……我不敢说!怕你、怕你受不了……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小悦噗的一笑,抓着她的手臂摇了一下说:“你也太夸张了吧?强强哥有什么可怕的,还怕我受不了?是不是你和他的好事…嗯,那个了?”
蓉蓉明显没有心情说笑,急得直跺脚,连连摇头说:“不是不是,不是他……”
小悦偏偏逗她:“不是他?莫非,你喜欢的是别人?哦,天,你又喜欢上别人啦?快说,是谁是谁?”
蓉蓉都快急死了,“不是,不是!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这个事情!”
小悦哈的笑出声:“你就说吧,到底是啥子事,你说,我受得了!”
蓉蓉蹙着眉头,迟疑道,“那……那我说了?”
“说吧,快说!你这人,真急死人!”
蓉蓉没理她,有些艰难的吞了一是口水,才说,“是……是你姐姐,小愉姐姐,她……她……”蓉蓉突破住口,那双漂亮的杏眼里满是惊恐。
小悦头皮轰一声麻炸了,一股凉气从足底直冲脑际,笑容瞬间僵硬,脸上也失去了血色。
“我姐她……她怎么了?快说,她、她、她怎么……怎么啦?”她一连串的追问,并不知道自己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腔调。
电影院的歌声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传来轰隆轰隆的爆炸声,上演的应该是什么战争片。小悦像是没有听见,紧紧抓着蓉蓉的臂膀,惊惧地睁大眼睛,等着蓉蓉说下去。
蓉蓉说:“中央的晚间新闻,我平时不怎么看的。今天也一样,看了几分钟,觉得没啥意思,正准备洗澡去,突然看见播了一条突发的交通事故……辽宁,一辆大巴,因为天气原因,路结冰……滑,车掉进了路边坡坎下的一条河中……”
小悦听到这里,脸色发青,浑身不由自主抖起来,牙齿也咯噔咯噔碰得响,怎么也控制不了。
蓉蓉见她这样,不敢再说下去。
小悦死劲咬了咬牙,勉强控制了一下呼吸,艰难地说:“你、你说……快说,把、把、把你看见的,都……说出来……”
一个人不经历一些人生的重大变故,永远无法想象,一句简单的话,怎么就是表达不出来。她身体中的劲力,正在抽离自己的身体,仅凭着一股气,不让自己倒下。
蓉蓉几乎不敢再望她的眼睛,因为那眼神使她害怕恐慌。
“车上二十几个人,已经……全部那个、那个了!”
话没说完,就见小悦身体突然剧烈地晃了一下。蓉蓉一惊,赶紧伸手搀住她,可小悦的身体还在往下滑。
但她却忘了哭泣。
蓉蓉都忍不住流泪了,用力抱住小悦的腰,把她拽到旁边一块石头上坐下,扶住她的肩膀,流泪道:“悦悦,说实话,我怎么也没想到小愉姐……她也在那车上……”
半晌,小悦抖抖的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姐…她也在…”
“因为交警清理遗物,查到了身份证,念到你姐…孙小愉这个名字。我想,世界那么大,同名同姓的人多了,不会那么巧吧。后来念到我们四坪,我才被炸了似的惊住了。我爹妈也知道了,还叫我先别说,怕你们一家人受不了……我、我不忍心呀……”蓉蓉说到这里,眼泪汪汪,再也说不下去了。
这时小悦哇哦哇哦干呕了两声,眼泪鼻涕都流了下来。她噢地一声嚎哭,又生生地压了下去,但眼泪如缺了堤的河,在她脸上肆意横行,怎么也抑止不了。她心如刀在割,慢慢的,一刀又一刀,痛得瞬间就麻木了。
她眼前,一幕一幕的,尽是姐姐的音容笑貌闪过;姐姐平时的好,桩桩件件,全在脑海里放电影。
……除止,她根本无法思考。
蓉蓉也陪着她伤心哀哭。
小黄也看见小悦哭了,轻轻走到她身边,趴伏在她面前,又忧郁地望着她,耳朵时不时扑楞几下,赶讨厌的蚊子,神情也充满悲凄。
哭过好半晌,小悦才猛地想起,这事千万要瞒着爹妈,哪怕是暂时的。他们年纪大了,一下子哪里承受得了?
想到这,她猛地坐直身体,一把抓住蓉蓉的手。尽管她的手抖个不停,但她这个决定坚定无比。
“千万、千万……别让我爹妈知道!”
蓉蓉点点头。
但她立即觉得这不可能。
因为现在有电视的家庭不少,今晚看见新闻的人肯定不少;明天,不,可能电影散场那时候,这消息就会传遍四坪,明天,整个乡镇的人也就都知道了。
她怎么可能瞒得住?
蓉蓉手被小悦抓得生痛。
但就算她想到了,也不忍明说。小悦不忍心爹妈过于悲痛,她这个局外人也不忍。小悦的伤痛蓉蓉感同身受。年前,从小带大蓉蓉的奶奶走了,她也丢了魂似的,伤痛了好久。
小悦突然站起来说:“我…我得赶快回去!”
路灯照着她满脸泪光的面容,是那样的哀绝。蓉蓉点点头,不忍目睹。她擦了擦眼睛,说:“悦,你…节哀…”
一句话,小悦眼眶中的泪又奔涌出来。她一把搂住蓉蓉,紧紧搂住,下巴抵在她肩窝里嘶哑的嚎哭了一声:“蓉蓉姐…谢…谢…”
终究泣不成声。
突地,她松开蓉蓉,跌跌撞撞往家奔去。小黄先她一步冲上前,在前边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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