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结局如同画了一个圈

我不知道的是，为什么所有的青春伤痛文学，都会以主角身边的什么同学失去生命作为成长的代价。或许有些事情，在当人看来，的确是山崩地裂的大事，足以让他们认为自己世界注定就要到此为止了——可是，这样的事件，毕竟还是少数。

就算林森学长失足滑入了海中——老师是这样给我们解释的——可是最终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即便如此，大家第二天也没有了玩乐的心思，于是，早早的就坐着大巴从温泉之旅中回来了。

不管林森学长是否愿意，事情已经发生了。大家还是先是去了医院，林森学长的母亲坐在学长的病床旁的另外一张空病床上，对大家提来的苹果啦，葡萄啦不住的感谢。

“给大家添麻烦啦……”林太太这样说着，“都怪我们平日里没有教育好他……男孩子的心理成长，确实是缓慢一些的……”

“您不要这样说，”许远学姐说，“大森他心中的压力也是很大的，请您不要在埋怨他了。”

“这一回多亏了你们。”林太太感激的说，“他的弟弟已经这个样子了，如果失去了他，我和我的丈夫，真的就是生无可恋了……”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掉下眼泪来。

我即是学妹，又与林森学长谈不上熟悉，于是就混杂着人群站在学长的床脚。几位与林森学长相熟的学长学姐正在安慰着伤心的林森学长的母亲，我顺着学长紧紧裹着的被子，看到了学长空洞的眼睛。学长的眼睛中，什么都没有。他如同发呆一样的愣愣的穿过围着他关心的同学们，看着玻璃窗外晴朗的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管学长是否讨厌，大家是否尴尬，但是大家围在他的身边，他并没有出言驱赶，一切只是为了礼貌而已。

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或许学长不需要安慰，他只想一个人躲起来——于是我只能在离开的时候，说了一句，“请学长好好养病，祝早日康复。”

学长的眼睛转到我的身上，轻声问我，“薇薇同学，怎么样了？”

我一愣，摇摇头，“对不起，我不知道。”

学长对我微笑一下，又将眼睛转到窗外了。

大家一边寒暄着，一边又貌似恋恋不舍，实际巴不得拔腿而逃的离开了林森学长的病房。我与大家在电梯房分开了，前往四层取妈妈这一周的药。

在我等下楼的电梯的时候，身侧逆行的电梯上冲下来了林森学长的父母。他们如同紧紧抓着救命稻草一般，紧紧的抓着薇薇学姐的手臂，我仿佛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属于野兽般的，癫狂一般的渴望。而薇薇学姐被他们抓在手中，脸上是如同林森学长一样的，属于猎物一般的麻木的空洞。她的身后是一对陌生的中年夫妇，就像是一对无力的斑鹿夫妇那样，无奈的看着幼崽被拖走。

我突然觉得非常愤怒。

“对不起，”我上前去，捉住薇薇学姐的另外一只手臂，“我是薇薇学姐的学妹，我不能允许您带走学姐。”

他们愣了一下，然后激烈的撕扯起来，“你又知道什么！你又算什么呢！”

我不知道怎样说才好，于是只能更加拼命的抓着她。

可是薇薇学姐并没有给予我回应。她就如同死掉了一般。于是我只能看向学姐身后的那一对夫妇。

那对夫妇没有看我，他们对我说，“这毕竟是别人家的希望……薇薇也答应了。”

我看向薇薇学姐。

“算了，小小学妹，”她这样说，“谢谢你。”

“学姐，不可以就这样算了！”我激烈的说，“生命是你自己的——你至少要将它握在自己的手中啊！”

“不——”她说，“不。不是自己的。”

于是，她就这样，掰开了我的手，被拖着离开了。就像一块肉一样，被拖向了狮子的巢穴。

就在这个时候，下行的电梯打开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上电梯的，也记不清楚自己是怎样到家的。

妈妈做了饭，我只吃了几口。收拾过餐桌之后，来到沙发上，抱住了妈妈。

“怎么了？”妈妈把遥控器放在茶几上，抱住我，“玩的不开心吗？”

“——开心的。”我把头埋在妈妈的大腿上，环抱着妈妈瘦瘦的腰。妈妈没有让我坐起来，她只是帮我把马尾巴拆了下来。

手臂上的透析瘘里，血液在哗哗的流动着，就像大海起伏的潮汐。

电视机中的喜剧节目让台下的观众们哈哈大笑着。电视外，没有一点声音。

“妈妈，你说，人的生命，是属于自己的吗？”

“是啊，当然了。”妈妈说，“所以小小要努力的生活，不论如何，都要好好的生活下去。”

“那我们把房子抵押出去，贷一些款，去做手术吧。”

“不可以！”妈妈突然激烈的说。

“我想把生命分享给你啊！”我坐起来，心中的恐惧一瞬间就升了上来，“妈妈……你要离开我了吗？”

“……我很想说不会，可是，这是每个人都必须要经历的事情，只不过是早晚的差别。”妈妈温柔又悲伤的看着我，“尽管生命是平等的，但是生命的价值不同。妈妈的生命如同夕阳——即便是拼命转到了夏天，不过也是趋近了黑夜而已。而你的生命如同朝阳，还未完全升起，你不会知道自己到底照耀了什么，也不会知道自己的存在到底意味着什么。”

妈妈温柔的抚摸着我的头发，可那只手正在渐渐的凉了下去。当我惊醒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我推开妈妈卧室的门，躺在了妈妈的身边。过了一会儿，妈妈就把我拥进了怀中，大海潮汐的声音，灌满了我的耳朵。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就听说了薇薇学姐转学的消息。小蜜蜂若有所思，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星期二的时候，文学社的活动暂停了，于是厨艺社准备的茶点又剩了下来。小蜜蜂帮我将点心打包好，正要离开学校的时候，皮蛋学长正等在校门外，脸上很少见的没有了调笑的神色。

他接过了我和小蜜蜂手中的袋子，“有些事情，不知道该不该让你们知道。但是我想，告诉你们应该也是没什么事情的。”他对小蜜蜂点点头，“关于大森的一些事，星晨应该和你说过吧。”

小蜜蜂神色复杂的点点头。

“大森的弟弟，小丛，今天上午去世了。”

我惊呆了。

这样的速度，大概，就在前天，已经不太好了吧。这样的身体状况，即便是做了手术，术后的排斥反应也会如同狂风般折断这个脆弱的生命的。我的眼前又浮现了林森学长的父母的脸上，一瞬间闪烁过的癫狂如同野兽般的渴望的光芒。

即便是这样的渴望，也没能挽留住几乎付出了一切的小儿子的生命吗？

“……今天，文学社的社员们，几乎都去了医院。你们要去吗？”

“……薇薇学姐呢？”我问他，“她还好吗？”

皮蛋学长摇摇头。

怎么会好呢？一切都如同画了一个圈，除了不可避免的伤害了不该伤害的人，其余什么也没有改变。

“林森学长，是不是今后也不会出现在学校中了？”小蜜蜂问。

皮蛋学长点点头，“他转学了。”

这样，大概就是最好的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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