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她的难言之隐

有时我会恍惚，会烦躁，也会怅然若失，有如梦初醒，却不得不再次坠入梦湖之感。

我应该是最幸福再无忧无虑的人了吧？

尤其是在这个时代，被巫师们称为伏地魔的黑暗十年的统治。

我……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我有一个好儿子，很好，非常好。他乖顺听话，对我温柔，无有不从。他聪明优秀，独立自主，是一切父母都希冀的好孩子的模样。他长得漂亮，说话体贴，虽然从小不怎么表现出撒娇卖乖的模样，但是看着他，我就心里柔软一片。

我爱他。

我的前半生，与母亲相依为命，在大学努力学习，期待着未来与回报母亲——一切终结在这场命运的穿越。

我没能在原来世界里报答母亲对我的爱，孤身飘零在异世，不知何去何从。

我的专业在这里毫无用处，只能充当最无用的廉价劳动力。找到一个可以长期打工，让我在这里有安身之地的古董店，大概是作者对我唯一的温柔了。

很快我发现这里不是现实世界，是哈利波特的世界。那时我唯有苦笑。

这个世界是虚构的，那穿越到这里的我还是真的吗？

我和这个世界都成了镜中月水中花，和母亲隔着纸页，千山万水，再不能见。

母亲啊母亲，午夜梦回，你会不会梦到我？当你或许为了纪念我，翻开我某一本哈利波特小说时，你能不能在文字间看到我的身影？又或许，这里的我只是我的一部分，原本时空里还有原来的我在同你继续生活？

这一切我都不得而知。

我和这个世界毫无联系，毫无情感，毫无意义。

当我为了生计奔波时，我觉得前尘一切如梦，此时却是如此真实。

浑浑噩噩。

郁郁寡欢。

满目陌生。

我……

我想，想到哈利波特小说里的那个大反派时，收养他的冲动也许并不是空穴来风。

见到那个小小的孩子后，我原先所有的顾虑和犹豫都迅速地烟消云散了。

未来的伏地魔还很小。还很可爱。

他才刚到我的膝盖，小小一个，雪白的脸，婴儿肥，让我想捏。

把他带回家后，我没想到他会是那样一个孩子。

他安静而乖巧，三岁的孩子，不声不响，什么也不做，只是看着我。当我消失在他的视野里时，他就会等我。

我是他的全世界。

这个想法太可怕了，我背负不起这么重的感情负担，也不想让一个好好的孩子像自闭症一样，那么可怜又无助。他遇到了我，就不会再野蛮生长。

我会像爱我母亲那样爱他，因为他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也是我唯一的羁绊。

他来了之后，我当初辞世的冲动日益消退。

不要说我是他的拯救者，事实上，他才是我的拯救者。

人要活在这个世上太难，需要欲望支撑，需要羁绊束缚，需要偶尔的乐趣，才能生出活下去的底气和勇气。

在这镜花水月里，汤姆是我唯一的真实。

我爱他。

然而我也知道，当我向虚幻世界进一步融合时，我也就成了那个虚幻故事的一部分。我不知道这种心情大家能不能理解——我原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然后为此害怕，我怕随时会主动选择离开；后来我融入了这个世界，我又怕了，我怕我再也摆脱不了这里了。

掉进水里，不选择逃离，而是沉沦，试图在水中夜月里安睡，就再也上不了岸。

我不甘心啊。

我的母亲还在岸边等我。

每当汤姆唤母亲，我都也在心里默默地唤我的母亲。

母亲，母亲。

我也曾有所依赖，可后来被迫茕茕独立。

如今，我成了另一个孩子的母亲，也要成为他的依赖，他的爱之所在。

在他能够独立之前，我将撑起他的全世界。

我很荣幸。

汤姆转眼间就长大了，要去霍格沃茨了。我心情复杂抑郁，一是不舍，二是担心他，三是怕他改变。

前两点我不必详说，各位也懂。我只解释最后一点吧。

我不是圣母，可我害怕。

这么长时间以来，我早就忘了我养的是原著里的伏地魔了。可是邓布利多一来，我就忽然惊醒了。

汤姆在我眼里，一直是个好孩子。如果继续这样生活下去，他不会成为伏地魔的，可是他将要到霍格沃茨。

伏地魔的诞生，我当初揣摩沉思过，他是需要几个因素共同影响的。一是环境。出身的孤儿院，后来在霍格沃茨，待的斯莱特林，都不是很友善的环境。

二是天性。他生来野心勃勃，我愿意称他为疯狂家。这样一个被疯狂渗透的理智、疯狂中又不失冷静的人，我是极其佩服的。“古来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伏地魔能从一介孤儿走到最后人人胆寒的黑魔王，他已经不是优秀能形容的了。他是一个血色的奇迹，他是时代悲哀造就而成的悲剧，他是自己清醒地打造出的恶魔。

这个世界与我无关，我本该毫不关心那些原来死在黑魔王手下的人。

他们都是假的。

汤姆才是真的。

时代之恶诞生的恶果，让这个时代的人品尝，再理所应当不过。

冷漠，恶劣，鄙视，驱逐。麻瓜对巫师，巫师对麻瓜，纯血对混血，人类对狼人等的边缘群体。

人对人再无情不过，人对其它群体再无情不过。

他们当中有人觉得自己只是冷眼旁观，或者从未参与过这样的残忍之事。

他们只是自在地生活着，安享太平。却不肯想这太平建立在什么上面。

都是恶人。

我也是恶人。

我不想管什么伏地魔的罪孽血债。

我阻止汤姆变成伏地魔，也只是不想让他堕落，在时代孽海里沉沦，被染上黑暗污浊。

我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好孩子啊，他不该变成满手血污，言笑不出于意的模样。

我有多想把他带到我那个时代，那个地方。

我的教育失败了。

当我收到邓布利多的信，得知汤姆又开启密室之后，我满心失望。

这一次他明明有机会改变，却还是选择了原本的道路。

是他本性如此，还是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他又经历了什么？

我不愿去想，他本就想当一个坏人。

人之初，性本善，性本恶？

我想，这事因人而异。

我对他失望的同时，心底也难免升起一层隐晦的恐惧。

见微知著，因小见大，伏地魔就在我手中逐渐成型。

很好，太好了，非常好。

如果有一天他弑母，我都毫不惊奇。

这样想未免太无情，我宁愿相信我养大的孩子，在我面前仍然是当初的好孩子。

粉饰太平。

说实话，他把血腥带到我面前时，我是不想直面他的另一面的。

可他在那一次女巫事件中试探我，我怎么不懂。

他想让我接受他的另一面，不可能。

如果我接受了，这个世界就再也没有汤姆，而只有伏地魔了。

我是他最后的缰绳，是他坠入地狱的最后一只手。

心痛。

他明白了我的态度。汤姆屈服于我。

我早就知道了，对此毫不意外。

感情的武器，温柔刀最致命。

如果我和他大吵一架，强硬地试图掰回他人生的轨迹，只会和他决裂，再无用处。

而当我动用感情的武器，以退为进，他就不得不屈服。

因为感情是双方的，谁先说离开，谁就再也回不了头。

我们谁也不舍得。

因此最后，我们各退一步。

我对他一切罪恶视而不见，他对我的观念不再试图感染。

然而，想象出的罪恶和道听途说，其令人发指的程度远远比不上亲眼目睹、亲身经历。

后来，我就反悔了。

汤姆以我特殊的体质为由，把我关在与世隔绝的地方。

嗯，现在他做什么事我都不会感觉吃惊了。

反抗无效，就坦然接受吧。

全当提前的退休生活。

无聊啊，真无聊。

让我想到原来世界因为疫情被封闭的那段时期。

但是那好歹还能见到做核酸的医护人员，现在什么外人都见不到了。

只有汤姆，汤米。

很好。

闲来无事，我也想过这背后用意，得出来的结论是，汤姆可能也是为了保护我。

黑魔王的母亲，不好当啊。

也难为他了，原来的伏地魔可没有拖累。他如今还要操心我。

我最近越来越，不想活了。

他说他爱我，要和我作伴侣。

我只觉得，他不愧是伏地魔。

狡猾，冷酷，疯狂，无情，毫无道德束缚。

展眼回望，我竟然被我心爱的孩子逼到这个份上。

多可笑。

退无可退，进不想进。

当初我用来辖制他的武器，被他反过来对付我。

学的好。

他早早地把毫无防备的我关到封闭空间，如同给一朵玫瑰花加上玻璃罩子。这玻璃罩替她抵挡风雨，却又让她只能望着外面不能踏出一步。

而他，就在玻璃罩外，冷冷地审视着我，思考着什么时候有机可乘。

我拒绝不了他。

言语抗拒，身体远离，都拒绝不了他。

我已然成为了他的掌中之物。

可笑至极。

新婚这一年很甜，我因此对汤姆有了些对情人的信任。

后来才发现，我信男人信的太早了。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

在此期间，我还回到了过去，陪了汤姆十年，当了少年十天的情人。

当年怎么就没发现他的狼子野心呢？小小年纪他就伪装的太好了，我那时也太没警惕了。

汤姆的心机可见一斑。

换句话说，我的蠢也是可见一斑。

怎么斗得过他？头疼。

这一年含情脉脉，汤姆的表现完全称得上是一个完美情人。

我掉以轻心倒也不奇怪。

直到八月这天我一觉醒来，就是十年后。当时得知时间跳跃如此之大时，我为汤姆忧心忡忡，心痛难忍。或许这从未有过的心病就是那个诅咒带给我的后遗症吧。

千里迢迢赶到汤姆身边，如我之前的隐忧，汤姆他已经疯的不成人样。

他失去了我十年，就憔悴如斯，如果反过来是我失去了他，我会怎么样呢？

……

我尽力安慰着他。他的占有欲和患得患失在十年后愈演愈烈，让我喘不过气来。

汤姆的爱太可怕了，我第一次谈恋爱就遇到这样的地狱模式，也算我这辈子倒霉吧。

可是让我没想到的是，越发暴躁易怒的汤姆对我也越发暴戾。好几次，他都强迫了我。

我怕的要命，可是不敢太过抵抗，汤姆这家伙吃软不吃硬，我越强硬，他就会比我更强硬。

栽到他手里了，我能怎么办？

如果我的情人不是伏地魔，我会尝试逃跑。可是我早就知道伏地魔的手段有多残暴无情，我并不想尝试罚酒。

从他向我露出獠牙的时候，我就再没有反抗之力。

桑之落矣，其黄而陨。

我唯一能抵抗他的武器，就是我的感情。虽然我落到他的手里了，可是我的感情还可以为我控制。

我能说我不爱他吗？不能。

可是我对他的深爱，也可以为我所用。

我向他付出温柔，就是期待从他那里收获温柔。

我对他说不怪他，我原谅他时，就是期待他能学会收敛，恢复以前的模样。

否则。

否则……他变了，我也会变的。

汤姆何其聪明的一个男人，他明白我的言外之意，也明白我的性格，于是他顺从了我，又装回了以前的完美情人。

只是我偶尔盯着他时，也会心里好笑。总是装啊装的，他不累么？

相安无事。

然后就有了事端。汤米。

我忍不住心里叹气。

我这个人本来无心情爱，怎么老是招惹桃花债？

不过好在汤米并非真的对我产生了爱情，这一点我渐渐看得明白，想来他自己也清楚。

汤米也成了伏地魔那样的恶人了。我不得不说，我很失望。

一别十年，他早已野蛮生长。我心疼他，可是也对此心惊。

我不敢想他当初的遭遇，一个三岁身体心智的孩子是怎么自己活下来的，还是在别人都看不到他的情况下。

那种绝望，黑暗，顽强……

因此我会怪汤姆选择了原本的道路，却不会怪汤米也走了这条路。

他当初是实在活不下去，才会选择堕落吧。

我为汤米暗自哭了多少次，从来没有让汤姆发现过。

汤米这孩子太苦了。

我做不到疏离他，无论是因为我们曾经的感情，还是因为他的悲剧。更何况，他的悲剧几乎全是因我而起。

我此生被满身血债压的喘不过气来，汤米也是其中沉重的一部分。

汤姆杀了多少人，汤米杀了多少人。

我杀了多少人。

明明昨天汤米还是依偎我身边的小孩子，今天就已经是比我高一头，清朗又阴郁的少年郎了。

那天雪道漫步，他抬袖替我挡风，那一瞬间，我有没有一种难过到崩溃的情绪？

汤米啊。

汤姆啊。

我谁也对不起，也对不起我自己。

有时候就想能远离这一切就好了，就我一个人活着。

谁也不再见，什么也不管。

什么血债，什么爱情，什么至亲，都与我无关。

可我偏偏又做不到。

我也想过，如果真的给我这个机会，我会选择远离吗？

……不会。

伏地魔死了。

我的机会来了。

可是我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那时我只觉茫然而飘荡，漫无目的，毫无意义。

我开始疯狂地寻找他。

汤米一直陪着我，可惜我满心都是汤姆，完全忽视了他。说来也可笑，汤姆在时，我怜惜汤米；如今汤米陪着我，我却为汤姆失魂落魄。

我和汤姆啊，这辈子大概就这样抵死缠绵、至死方休吧。

只是可怜汤米，为我一生不幸。是我的罪过。

汤米在森林里受伤时，我为他血肉模糊的瘦薄的背上药时，忍不住哭了。泪水混着药膏都抹在汤米苍白的背部上，血痕触目惊心。

我一声声向他道歉。

汤米，对不起啊。

我这辈子对不起你，拖累你至此。

我们在麻瓜世界的旧居定了居。

我等待着汤姆。

汤姆会回来的，他可是无所不能的伏地魔。

我从未如此庆幸他是伏地魔。

这种庆幸让我觉得可耻而羞愧。

所有人都为伏地魔的离开而欢欣鼓舞，只有我，用我的一切去祈祷他的归来。

无所谓了，我是罪人，我此生被负罪感窒息了那么长时间，此时在失去汤姆的巨大悲恸里，竟然烟消云散、突然轻松。

我等他了多长时间呢？

我不知道。刚开始我还能说能笑，能走能跑，后来我吐血太厉害，心痛至极，虚弱无力得只能卧床。

于是我就望着窗外的树，从青到黄。

窗棂积雪时，那天我恍然醒来，见到了汤姆。

他现在可真是老了，头发、鼻子、嘴唇都没有了，怪异，但是不算丑，还是我喜欢的模样，哪怕这是伏地魔的模样。

汤姆第一次没有在我面前伪装，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来不及，或者觉得现在无所谓了。

无所谓了，他以前总是怕吓到我。其实啊，我哪有那么柔弱胆小，那些表现不过是为了让他明白我的底线。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我说着临终的话，滔滔不绝，全是我忍耐了一辈子的真话。时而咳嗽吐血，汤姆就给我温柔地擦脸。

其实也没什么用吧，他的手全是粘湿，大概都是我的血。

我再看不见他了。

这个时候应该要哭的吧，可是我没有眼泪。我见了汤姆，只觉得高兴。

汤姆啊，到最后你应该就看出我的坚强了吧？

曾经你等了我十年，如今我也等了你一年，至死方休。

我没有辜负你的情意。

你有多爱我，我也有多爱你，我做到了我曾经的承诺。

这情网涛涛，沉陷着你我，我将要溺死，你呢？

现在我才明白当初那对爱人的诅咒了。那诅咒有爱之人生离死别，其实正是谁越爱，受影响越深。

新婚时你最爱我，因此你失去了我。

十年后，我爱上了你。因此失去了你。

我要死了。

汤姆，不要为我难过，我视死如归，不过是回到母亲那里去罢了。

只是我到底对不起汤米。汤米也会对我有没说出口的怨吧，就像我对汤姆一样。

汤米对不起啊，我只是束缚你的风筝绳，你该飞翔在风里，自由自在，再无羁绊。

临终我也没来得及和汤米说些什么，幸好提前写过信，想来他在我死后会发现。

到最后我的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了，看不到汤姆的样子，也不知道汤米回来没有。

多想再抱抱小汤姆和汤米。

那两个小娃娃，才是我此生挚爱。

母亲，我来了。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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