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此身无所有,大抵老死岁月中。】
我不是人。
不是鬼。
不是物品。
可我是它们的融合造物,我的诞生就是为了保护一个人。
第一次睁眼,面前的男人就冰冷地警告我:“你的使命就是保护我的母亲。我赐予你神智,你要随机应变,必要时自爆。”
我在男人阴冷地注视下,牢牢记住了这句话。
我懵懂不知所措,被带到一个女人面前。
她黑发及腰,看我时蹲了下来。真温柔啊,她虽然也是黑眼,却和那个男人完全不一样,明亮而柔和,像点缀繁星的夜幕。
原来黑夜也可以这样温暖。
我第一次被人抱在怀里,被人哄着睡觉。虽然我不需要睡眠,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她轻声细语和轻轻拍背的动作里,我睡着了。
那个男人离开了。我本来就是他送给母亲的离别礼物。
是的,我拥有一个母亲了。她允许我这样喊她,甚至听到我的呼唤时,表情又惊喜又恍惚。
那时我还懵懂,不知道她的恍惚从何而来。
后来时间长了,我的心智渐渐成熟清明,超脱于年龄,却也被年龄限制着。我明白了很多事,她是把我当那个男人的替代品了。
我不高兴是肯定的,但是,我也能看出来,她对我本身也是有真感情的。
一个纯粹的人,简单的人,有很多爱的人。
我的母亲。
我好爱她。
要是能永远和她在一起,只有我们两个人就好了。
那个人没有回来的十年,是我最快乐的日子。
后来他回来了,强行插入我和母亲之间,真讨厌。
我畏惧那个人,因为他强大冷酷,随时可以挥手杀我;我憎恨那个人,因为他占据了母亲的大部分心神,让我沦为替代品;我讨厌那个人,因为他也看不惯我对母亲撒娇。
呵,无耻的大人。失去了撒娇的资格,就来嫉妒小孩子。
明面上我不敢顶撞他,但是暗地里我偷偷争宠也是常规操作。看他黑脸还不敢在母亲面前发作,我就心里发笑。
他也在不遗余力地占母亲便宜,母亲太单纯了,完全没感觉。
他对母亲有企图,我看得出来,可是他不敢擅动。母亲一直以来的表现,都在无意识地拒绝他的企图。
我原以为这种僵持能一直持续到最后,没想到半路上他就趁虚而入。
那次他差点杀了我,是母亲声泪俱下才拦了下来。回到家,她抱住我哭着说不需要我原本的功能,我只要做她的孩子就好。
真好啊。
我本来深深了解她的,可是听了她的话,还是忍不住心里难过。
她太好了,显得我原来的不甘、自私、胆怯多么可笑而阴暗。
一开始,伏地魔没有告诉母亲我的功能,因为他知道母亲心软,一定不会同意。我这么长时间没有告诉她,则完全是出于私心。
她就这么被瞒着,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个“魔法小孩”,又信任,又天真。
伏地魔在安慰她的过程中对她表白,真是可耻又可恶。趁人之危,小人啊小人。
我劝她两次,第一次她还是抗拒伏地魔的,第二次就坦然接受了他。没想到她平时看起来傻乎乎的,这种时候却有种通透之感。
我们都知道,伏地魔不发则已,一发必中,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蛰伏多年,不再忍耐之时,就绝对是不容拒绝的。
我劝她看清伏地魔的为人,劝她三思他们以后的关系,她却好像早已明白了,看得还要更远,更透彻。
你说她是逆来顺受吧,她在某些方面很倔强。你说她笨吧,她又对这种事很清醒。有一种清醒地堕落之感,甘心被凶兽吞噬。
而我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到凶兽狰狞的獠牙边,消失在那血盆大口。
那时我还没有情思,唯有遗憾和惋惜,深切地担忧她和那个人的未来。
以身饲虎,何其危险。
这些至今想来,仍觉恍然若梦。
往事在我心里徘徊不去,日日夜夜煎熬。(——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我既然生来与世格格不入,自然也不受世间百般束缚。
无情,无寿。不生,不灭。
只要我能不断地吞噬力量,我就能一直活下去。作为一个异类,让这个世界被迫接纳。
母亲对我来说,不是一种感情,而是一个羁绊。生来就有的羁绊,缠绕了我的一生。
我还曾暗自嘲笑过她的甘心以身饲虎,如今我也成了这样的人。清醒地堕落,冷静地沉沦,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我在泥潭里始终下沉,触不到底。
月亮冷冷地停在天边。
她消失的那十年,所有人都疯了。
伏地魔是搅乱世界的罪魁祸首。
我也是混乱的一部分。
麻瓜,巫师,不断有人失踪。生还,死亡,全看屠夫的心情。
我没有那个心思去同情别人。因为他们或许能活,我一旦被抓到,就是一个死。
伏地魔疯了,崩溃了。他满腔怨恨无处发泄,只会迁怒旁人。
真可笑。
他派来的食死徒越多,我逃得越狼狈不堪,我就越想哈哈大笑。
无能。
他实力上是强者,精神上却是这样一个懦夫,我看不起他。
虽然我没有这个资格。
那时我弱小无助,数次濒死,死神窥伺着我的气息,地狱之门已经敞开。
那时她就像一剂毒药。想到她,我软弱又悲哀。
不能想她。
我要活下去。
活下去能不能见到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为了我的未来,我要活下去。
我已经无暇想她。
母亲和那些温暖的回忆是后退的陷阱,是致命的毒药,是温情的泥潭,是温柔的梦魇。
为了生存,我决心远离她的阴影。
被追杀到最后时,我其实不用他们抓,自己就快死了。我是魔法和记忆的集聚体,没有补充,迟早会自己消亡。
绝望。
我停在一户人家。本来静待死亡,却目睹了一场奇异的死亡。
女人温柔地给她的孩子喂药。看着他死去。然后她抱起那个小孩子,又自己喝了药。
我在一切死寂时,吞噬了他们溢出的灵魂碎片。
谋杀——哪怕是爱的杀戮,哪怕是自杀,也是谋杀。
死亡从来不因一切形式而变得可亲。
他们死了,我活了。
我可以一直活下去了,我找到了我的道路。
想想也是,我是黑魔法的产物,又怎么可能不堕落。
理所应当。
我寻找谋杀,我诱导谋杀,我制造谋杀。
几次沦陷在血腥暴力之中,险些被那些灵魂里的记忆和情绪同化。
我不能被同化,我只能是我自己。
于是我又忆起了她。
她是我的羁绊,是锚点,是扎根之处。
我曾以为母子之情都是如此,后来行于世间十载,才知晓因人而异。
情深不寿,我不信人间感情。我也没有这东西。
我只是信她。
绝望时的念想,濒死时的留恋,苦苦压抑的思念,还有想都不敢想的担忧。
她在哪里。伏地魔找到她没有。她过得好不好。
我时刻紧悬一线的神经让我不敢细想。
每想一次,绝望就更深一层。至今已经深入骨髓,时时阴冷,逼得我越来越不像曾经。
她回来了。
我听到这个消息时,被食死徒趁机一击。
那一瞬间我觉得我听错了,或者他在骗我。
可是伏地魔不会把母亲的事告诉别人,哪怕和我有关。他也绝不会用母亲来骗我。
他没有骗我。
她回来了。
我挟持了她,那个晚上是我最无所顾忌的一夜。
忘了伏地魔的威胁,忘了过往和未来,忘了我和她本身的特殊,也忘了她的意愿。
那场我一个人实现的疯狂的私奔,终止于她的身体问题。
如果母亲有什么不测,我万死难赎。
我屈服了,将她拱手相让给伏地魔。
物不平则鸣。
我心有不甘。
但无可奈何。我宁愿她好好地活在伏地魔身边,也不想她因为我而有什么苦难。
可能月亮就只能被人仰望。能摘下来的,都不是月亮。
我试图一次次引诱她,又一次次失败。
爱情没有用,那就用亲情。
反正对我来说都没什么差别。
她在努力地让我和伏地魔同居一室。
嗯,无用而可笑的努力。
她也看到了问题的实质所在——我追求自由,伏地魔憎恨我对她的觊觎。
伏地魔不可能给我自由,我也不可能停止对她的念想。
或许伏地魔会被她说服,毕竟没有人能够拒绝她的请求。
但是我的羁绊一日不消,伏地魔就一日容不下我。
从前他只是派人追杀我,如同猫戏老鼠,哑然无趣,是因为他不在意我的存在,伏地魔还有更重要的事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寻找母亲。如今不同了,我觊觎母亲,随时会试图带走她,伏地魔就急了。
他会不遗余力地杀掉我,然后蒙骗母亲。或许某天我死了,他还会若无其事地带母亲去我死时的地方,讥讽我的不自量力,宣告他对母亲的主权。而母亲就这样茫然地在那里停顿一时半刻,全然不知道她心爱的孩子就曾在那个地方死去。
然而我不会因此恐慌。我也在磨刀霍霍,随时准备全力一击,哪怕死,也不会让他好过。
只是母亲,你是不是对此很难过?
你追求过往,我们却都只看到眼前。
醒一醒吧,那些年的岁月都已然成梦化灰,在你的那十年灰飞烟灭。
我和伏地魔不能共存,因为我们都有恐怖的占有欲和深深的仇恨。
你是唯一的。
只有一个人,可以霸占唯一的你。
我是无限的,也随时会迎来终点。我走在一条不停毁灭别人,也终将毁灭自己的道路上。
(杀人者,人恒杀之。)
我无怨无悔,生来如此。
只是遗憾,不能在永恒的岁月里拥有永恒的你。
或许某天我死了,你会为我哭泣,然后永远铭记我。
可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我贪得无厌,想像伏地魔那样拥有完整的你。
到底不能。
某天我死了。死于谋杀,死于同化,死于伏地魔,死于自己的疯癫。我面前有种种可能,都是通往死亡的道路。
也或许会一直活着,孤独地走在长夜里,找不到终点。
沦亡在对你的爱意里,长生在这满心不甘中。
(此生意难平。)
爱意东升西落,周而复始,我对你矢志不渝。
然后我独自走在我的夜里,偶尔抬头看看皎洁的月亮。
纵然条条道路通往死亡,它们被月光笼罩,我便毅然决然,不会回头。
(长恨此身无所有,大抵老死岁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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