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不明白,为什么一无所获者手上尽是老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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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是大雾天。然而雾尚未完全攻陷陆地,就像撒下长长的网,准备慢慢将事物抹去。
乔立诚一行人将忱曦带到悬崖顶,揭下蒙着她眼睛的黑布。
少女的脸苍白不安,双眼通红地瞪着乔立诚,嘴被布塞着说不出话,长发飞扬,一袭白裙与大雾融合,却沾上了不少污渍。
“我和你爸爸约定了在这里交易。他不会丢下你不管的,对吗?”
忱曦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身体却还是抑制不住地颤抖。
乔立诚察觉到女孩的害怕,假装同情地啧了几声,然后道:“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前提是我要忱西决自觉一点。”
十点半,乔立诚安插在大路草丛边的手下打电话过来,说看到忱西决下车了,他的确是一个人。
“你爸真的一个人来咯。你马上就自由了。”
话音刚落,手机响起,是忱西决打过来的。
“我在山脚了,现在上去。我要跟忱曦说话。”
乔立诚歪了歪头,“你都到了,还差这一时半会吗?”
对方不出声,乔立诚想了想,扬扬下巴,示意手下把忱曦嘴里的布拿出来。
“爸,不要过来!”忱曦大叫出声,“你知道是陷阱的!不要过来!”
“忱曦。”忱西决的声音十分冷静,“我是一个人来的,其他事情我安排好了,你妈妈也安全,不必担心。”
他特意在“安排”这两个字上咬紧了牙,这细节不易察觉,但还是被忱曦捕捉到了。
可是,现在自己被乔立诚的手下包围着,也还是会成为父亲的累赘。
“这是一场父爱大戏啊。”乔立诚说完,几个手下都笑出声了。
挂了电话,乔立诚确认腰间的枪没问题,踢了手下一脚,“快去迎接忱总啊?愣着干嘛?这个女的马上就要没价值了,看那么紧有什么用。”
“是!”
忱曦慢慢后退了几步,她的双脚没有被绑,可以移动。在他们潜心观察忱西决的踪迹时,忱曦已经退到了悬崖边。
少女的脚触碰到碎石,鞋子早已被磨得破烂不堪。她感觉到了。
乔立诚回头看,几步之外,忱曦站立着。雾将她的表情遮蔽,几乎看不见她的神情。
“你干什么?”
“乔立诚,我希望你,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忱曦就往后倒,身体如羽毛般轻盈地落了下去。
“忱曦!!”
身后响起忱西决的叫喊,乔立诚和手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警察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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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在悬崖下找到忱曦时,她脑浆迸出,鲜红色的血不断流向潮湿的地面。雾覆盖住了那片红色。
邓锦纯双手颤抖着抚摸她的脸,撕心裂肺的哭声穿透了大雾。
“对不起,还是来晚了一步。”
忱西决抿唇,罪恶感如成群的苍蝇飞舞而来。倘若不是还有忱澈和未出世的孩子这两个牵挂,他或许已经朝着某人瞄准了枪口。那个人是他自己。
“我知道乔立诚会有眼线,就让手下从草丛断后。忱曦知道自己会成为人质,不想拖累我,才会……”
邓锦纯抬头,看着他面无表情,就像戴着白色面具。
“如果小曦没有跳下去,你带着警察上来,又会是什么结果呢?你又能确保,小曦没事吗?”
“忱西决,说到底,你还是为了你自己!”
这话语中野蛮的感觉正像云城海边的腥臭味,团团围着他。像心脏被子弹命中一样,忱西决眩晕了一下。
“你滚!你欠我们的……一辈子也还不清!别再出现在我眼前!”
雾像烛火熄灭后逸出的残烟般涌在两人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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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立诚被判了十二年有期徒刑。
忱澈是从法庭直接过北京郊外的疗养院去的,已经是下午四点。
从三楼楼道窗户看向外面是一望无垠的芦苇,风一吹,便发出如同深秋梧桐落叶扑簌扑簌的声音。
“少爷,医生来了。”
忱澈收回视线,医生点头问候,带着他们走进了病房。
“近期一直这样,比较嗜睡。”
“情绪呢?”
“情绪比较稳定,意识也比之前清醒很多。”
医生向管家汇报这两天的情况,忱澈沉默地站在病房中间,看着对面床上安静躺着的女人,床头的支架上挂着一个透明的牌子,上面写着三个字——邓锦纯。
“饮食呢?”
“还是靠营养液维持着。”
天色越来越晚,室内的光线也越来越暗。
【我跟小曦先走了,你要好好生活哦!】
脑海里是在机场分别时,母亲温柔的声音和明媚的笑容。
即便是因为自己的关系让她们不得不离开云城去北京,母亲也丝毫没有将怨气发在自己身上,那样温柔地笑,将所有爱平均分给自己和姐姐。
在忱曦出事后的第二天,邓锦纯留了封遗书就跳海自杀,被附近的渔民救了上来,醒来后精神开始不正常。
忱澈去求父亲。念及共枕十几年,又失去了女儿,忱西决也不忍心看她一个人生不如死,就将母亲接到首都北京最好的医院,安排权威医生,但治疗很久都没有成效。后来就把她送到这较僻静的地方,安排专人照顾。
他来看过几次,都被发疯的邓锦纯赶出去了。所以忱西决觉得自己的补偿到此为止,不再来看望。
“滴……滴……”
点滴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被自动放大,针头插在那个女人满是针孔的手背上,营养液一点点的被输进她的体内。
管家一开口,忱澈就回过神来,听着他说。
“去年查出来的乳腺癌晚期,她的身体状况也无法……”
“砰——”
话音戛然而止,还未反应过来的忱澈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迅速将自己拉开,一个杯子与自己擦肩而过撞到墙上,发出强烈的撞击声音,玻璃碴子溅了一地。
“小曦!你这是第几次了!看看几点了!”
床上躺着的人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坐在床上厉声尖叫。
“少爷我们先……”
管家想要带忱澈先出去,他见识过邓锦纯发病时的样子,只是还未说完,忱澈就被扑过来的女人打到脸,管家连忙推开她将忱澈护在身后。
忱澈好歹也被叫一声小西爷,自小习武术,动静这么大怎么可能反应不过来。但他面对自己的母亲,已经失去了躲避的本能,只是傻傻地站在原地。
闻声赶来的医生护士将她按住,拖到床上打了镇定剂,大吵大叫折腾一会儿后药效发作昏睡了过去。
“好了。”
医生将忱澈左脸上的抓痕处理完,管家稍微松了口气。
“什么时候能清醒?”
“这个不好说。”
医生回答,管家点点头,然后对一旁看不出表情的忱澈说,“少爷,今天我们先回去吧!太晚了。”
病房里静悄悄的
“还剩多少日子?”忱澈望向医生,声音还有些稚嫩。
“熬不过这个月了,还请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空洞的风声,电子仪器发出的冰冷声音,管家和医生张嘴说出的话……耳边的一切声音都被屏蔽,忱澈挪着如同灌了铅的双腿,步步艰辛地走到病床边上,看着被疾病折磨的不成人形的邓锦纯,直直地跪了下去。
扑通——
膝盖和地板相撞发出的无法赎罪的痛苦和煎熬。
忱澈感到有一种恐惧像是自地狱的巨大的藤蔓,紧紧地缠着他的身体,越想脱离,缠得越紧。
心脏像有一把锋利的刀子不断翻转般,不停抽搐着,那种清晰的疼痛逼着忱澈直面他刻意模糊的回忆。
那时候的她,才17岁,站在悬崖边一步步地向死亡靠近。她该有多害怕,那么胆小的她该有多害怕?
她到底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会跳下去?
忱澈终于明白,无论他怎样挣扎,都逃不过他那庞大无垠浓雾漫漫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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