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已经止住了,一会儿药买回来之后抓紧弄好给她喂下去,应该能慢慢好转。”星缇纱说着,松了一口气。可她这一口气还没松完,面前梨安娜的母亲已经带着眼泪抓着围裙就要跪下去。
“帝姬殿下,您……您的大恩大德,咱这辈子下辈子给您当牛做马,咱——”
被星缇纱一个眼疾手快扶住的妇人,在这位帝姬殿下的怀中泣不成声。而周围众人那面面相觑间悄悄看向星缇纱的目光,那些在这年复一年帝国的寒冬中憔悴沧桑,以至于渐渐麻木的面容上,此刻更是带上了一抹不可思议的神色。
不同于此前看到帝姬亲自给那个叫做温斯基的少年喂糖水时,众人充满诧异与对“这小子的好运气”乃至“帝姬殿下的奇怪癖好”的打量。此刻出现在她们那干枯双眼中的,是如同风刀霜剑中早已燃尽炭火下,残存火星般微微,闪烁着的光点。
面面相觑,皆是如此。
众人从彼此的脸上,读出了各自对用那带着桃色的思想来审视帝姬的赧然——即使是那一张张在一个个被歉收与佃租赋税压垮的寒夜里,已经未老先衰的脸庞,此刻也无不动容。
生活的酷寒让她们的脸日渐僵硬木然,食不果腹的日子里地主与贵族们将丰富的情感视为自己的特权。
没有多少文化的劳苦人们,拿着粗野的笑话来刺激彼此麻木神经,想要在这苦难人间里寻找一丝乐趣与平衡感。也因此而被贵族里伤春悲秋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文艺少女少年们,嗤之以鼻地取笑他们的低俗。
可将这感受细微情感的能力,视为自己高贵证据的贵族们,此刻并没有意识到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这帝国的帝姬殿下已经拿起了铲子和铁锤,在他们视为愚蠢的那些为笼络人心而自降身价的手段中,星缇纱热血奔涌的心正在一点点融化这层冰冷的木然之墙。
纵然力量微弱如同蜉蝣撼树,可见过了光明的她甘愿愚公移山。
然而此刻的帝姬殿下却似乎并没有这被众人仰望的自觉,正如之前完全没有在意其他人那些冒犯地对皇族桃色新闻的好奇心一样——此刻她面前的女人擦着眼泪,说什么也要跪下去给星缇纱磕头,而年仅十三岁的帝姬殿下正在用尽力气不让她跪下去。
两支纤细的手臂肌肉微颤,保持淡定微笑的小脸上憋得通红。
“这是我……等等,不用你——”星缇纱好不容易说服对方,结果刚一松手后者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咣一声跪下,砰一声对着星缇纱叩了个头。
在好说歹说之后终于将这妇人从地上拽起来之后,身旁越聚越多的围观人群那交换着不可思议的目光。在那些小声议论里透着敬仰与希冀的语气里,星缇纱却是轻轻叹了口气抬起头,目光一一扫过众人。
“国家如今流民问题严重,人民吃不饱饭背井离乡,这些都是我的责任。”
因为我,是第一个看见了这腐烂的盘根错节之下,埋藏着的解决这一切的答案的人。
“像这样的情况以后大家不能处理就不要私自处理,尽量快速和我或者我手下的姑娘们报告。并且在之后会开展的夜课里,这些基础知识和技能也会和文化课程一起教给大家的。”
但我不会是唯一一个看到这个答案的人。
“都是咱……都是咱觉得这女人月事上的毛病……喝点热水就能好,没想到竟然让帝姬殿下亲自……”女人还没有缓过劲来,被帝姬殿下扶着站起来的她抹着眼泪,哽咽着喃喃自语。
而帝姬却是亲自伸出手,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没事了,梨安娜的状况已经稳住了,不过……”
“不过还需要做什么?殿下您说,咱立马去做!”
“哦,没什么。”星缇纱眸光一转,立刻收起了刚才在她脸上闪过片刻的思虑神色,“只是我在想,一是咱们这的女工们大体都是身体虚寒的,二是男人们今后工作难免磕磕碰碰。要是再出现类似的意外,如果出血量比梨安娜再大一些……我是说,如果有办法可以在这种时候,从其他没事的工友那借一些血,匀给出事的人……是不是可行的呢?”
“这……”
此言一出,疑惑再次在人群里弥漫开来。
“借血?可这血液能借吗?”
“我听说以前处罚教会的逃奴时,有一次就是把祭司的血打到那个奴隶身子里,没过多久那个奴隶就死了!听人说死的时候那奴隶身上的血都凝固了!”
“这是什么话!奴隶血统肮脏低贱,而祭司和皇族一样是被圣女祝福的人,奴隶接受祭司的血液本身就是大不敬,自然会……”
“可就算是平民之间,也没听说过可以互相交换血液这种事情啊……”
“可是……”
围观的人们议论纷纷,而此刻太阳已经落山。随着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也被蓝灰色的夜幕一点点浸透,工地边上莉娃敲响下工的铃声。停下了今日劳动的男人们发现本应准备好饭菜的女人们没了踪影,在一番东张西望之后也聚集到了这边。
“这是在干什么?”
“米娜家的姑娘今天下午出事了,刚才帝姬殿下亲自——嘿你怎么过来了?刚才殿下不是让其他人去给你们做饭了吗?”
“是吗?饭堂的女人拢共就这么些个,不全在这了吗?”
“嘿,我说你这丫头怎么也还在这站着?殿下刚才不是叫你们回去工作了吗?!”
“殿下说的是你!你们几个才是负责做饭的,我一个烧火的回去也没用啊!”
“诶呦你个小娘们在殿下面前贬损我呢啊?”
“行了行了你们俩是要在殿下面前打架吗?刚才殿下要说什么全给你们打断了!”
“等等,刚才你们说殿下说了什么……借血?”
“平民之间确实没听说过这种事情,可这样说的话,是不是确实也有可能?”
“我倒是听说过类似的传言,可好像也是说什么必须是同类的人之间才可以这么做……而且也只是传说而已。”
“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那么久都没有医生提出来可以这样治病呢?”
“可是我觉得……毕竟殿下不会骗我们的吧?”
喧闹的人群终于渐渐安静下去,众人的目光在诧异地议论后再一次汇集到星缇纱的身上。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星缇纱心中那支离缺失的拼图,刚刚在来自四面八方的他们之间的议论中,拼回了其中的一块。
——是的,输血需要的条件,除了针管之类的医疗器械已经合格的卫生条件之外,最重要的就是在献血者与受血者之间配型的工作。
而即使歌秋罗条件简陋,可做血清验型的条件还是有的。当初星沙建立歌秋罗的时候,为了最大限度弥补人类与吸血鬼种族之间的战斗力差距,必然不可能放弃输血这一抢救伤员的医疗手段。
中空针头可以由金属魔法师提供,而消毒需要的高纯度酒以及制造针管需要的玻璃——这两种东西的制造方法,确实是由星沙从异世界带来的。
可此刻的歌秋罗人却早已从上到下忘记了如此重要的医学常识,甚至教会可以利用不同血型间输血造成凝血这一现象来装神弄鬼,而历史的真相却只是在乡间传说里留存残垣断瓦……
再结合歌秋罗那七零八碎混乱不堪的史书修撰状况,以及教会本身在歌秋罗建立初期并没有成立、教会秉持的教义与他们所供奉的大圣女初衷早已背道而驰的现实。
星缇纱的心中浮现出一个来自异世界的历史词汇——焚书坑儒。
教会的主要高层,在其成立时大部分由打着“圣女血亲沟通神明”名号的皇族旁支担任。而这些在大圣女在世时名不见经传的家伙,为了争夺权力并证明自己的合法性,自然与皇族嫡系乃至当时的朝廷文武、全国民心发生过冲突。
很明显,最终教会取得了胜利——即使只是让自己获得了这场拔河比赛的决赛圈入场券,可他们的战略目的已经达到。而在这场拔河海选以及之后延续百余年直至今日的决赛争霸当中,那些原本由星沙带来、意味着先进生产力与文化科技发展的资料,逐渐损毁遗失殆尽。
异世界那千古一帝秦始皇的焚书坑儒杀的是骗人的方士,可歌秋罗教会烧毁的,是开启民智推动国家进步的资料。
也是因为如此,或许在歌秋罗诞生之初,秉持着解救同胞之心的星沙根本没有划分出“奴隶”这一等级。在离世时更是希望着自己带着同胞们建立的国家,能够在她留下资料与技术的推动之下,快速发展并最终实现社会变革解放这个世界的人类。
可最终是事与愿违了。
争夺权力的战火,不仅烧毁了通向未来的桥梁。故步自封自相残杀甚至让社会动荡,对异己的屠杀对异样思想的封禁让生产力倒退,以至于压迫剥削比一开始更为残酷。
她所带来的先进生产力最终只留下传言神话当中的吉光片羽,她所热爱所构建的国家在百年之间重新沦为地狱。
就连“同血型”的输血条件,也变成了愚弄人民划分阶级的手段。
如果星沙知道的话……
不,她早已想到了这一切可能的情况,因此才在神殿的地砖下埋藏了希望的备份。
贴身放着的手机传来光滑而坚硬的触感,被体温渲染上的温度仿佛是星沙穿过时空在拥抱她。
“不要觉得悲伤,历史的发展本来就是螺旋上升的呀。既然已经拿到了这份希望,就用它再次掀起为同胞而战的滔天巨浪吧。”
是的,不必觉得悲伤,至少她已经见过了光明,至少她已经迈出了第一步。
原本还在想着应该如何将这些带进众人视野的星缇纱,此刻被这突发情况推向了说与不说的十字路口。而在这电光石火选择的刹那间,那种与星沙相隔时空对视的感觉,让星缇纱不再迟疑,坚定地踏出了第二步。
“我也曾经听皇宫里的老医生说过这样的事情——当年他还是学徒的时候,曾经见过一名乡村医生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这样救治过大出血的孕妇。虽然那位医生如今已经不在了,可我可以肯定他对我说的不会是道听途说的传言和假话。”
尽管星沙已经不在了,可她所留下的一切仍然能庇护她的同胞。
“而且,我想……如果让需要借血的双方先各自取一两滴血液,在体外验证了是否会让血液凝固,不就可以验证这个方法是否可行了吗?”
让事实证明先进技术的价值,让先进的技术打碎教会的谎言,让这谎言崩毁倒塌的废墟一步步证明我等本就是血脉相连的同胞,然后让我们在这废墟之上重建那个星沙所期望着的国家!
公主殿下何故谋反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