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矿场再加上一个纺织厂,以及一些年纪实在太小不能参加体力劳动的儿童。林林总总加起来,光是教育这一项,目前星缇纱就需要负责两万余人的扫盲问题。
请注意,是扫盲。
依靠莉娃一个人,是绝对不可能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量的。
可目前的状况下,尽管可以确定教会和文官们,由于互相提防并时刻准备着抓对方“意图谋反”的把柄,而导致双方都束手束脚反而给星缇纱的工作创造了条件;但教育问题关乎受教育者三观乃至意识形态的塑造,星缇纱自然不会也不敢假手他人。
那么现在的问题就很明确了——推行基础教育的迫切需求与可用教师人才不足的现状之间的矛盾,就是星缇纱所面对的主要矛盾之一。
“殿下,这不是奴婢故意懈怠,可……奴婢恐怕确实不能完成您的任务……”
矿场工地边上刚起好那朴素到简陋的“办公室”里,站在星缇纱身旁低着头的莉娃声音越来越小。星缇纱却是说了句“你等一下”,而后先小心翼翼地放下手中的盒子,方才转过脸。
“是人太多,你一个人忙不过来吗?”
“是的,殿下……”莉娃局促而窘迫地抓着围裙,手心渗出的汗都微微浸湿了白色的布料,“奴婢、奴婢只是一个侍女而已,教书先生的活……奴婢没有干过,怕完不成您的任务耽误了矿场的运作!”
大抵是已经用了将近整个日夜的时间来鼓起勇气,终于抓住了一个理由来推脱这任务的莉娃如芒在背。可她仍然强压着心中的颤抖,用尽力气来提高声音,方才一鼓作气用正常的音量将话给说了出来。
“请殿下将这重任交给其他人!”
说完便是双膝一弯,若不是星缇纱眼疾手快一把托住她,看这架势莉娃怕是想对着星缇纱直接来个“下跪磕头谢主子”三连,根本不给星缇纱拒绝的余地。
真是……
星缇纱想到自己之前在女皇面前将计就计提出以工代赈将功折罪的事那时,也是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此刻的莉娃并没有注意到,尽管自己竭尽全力想从这违逆了那根深蒂固观念的处境里挣脱。可这行为本身就是因为在当日那番她无法反驳的话之后,这旧观念已经无法逆转地开始被一点点挖开,那钻心剜骨般的痛苦让她下意识地逃避。
可是你看,莉娃,你这逃避本身,也是在违反身为女仆应当无条件服从主人命令的行为准则。
抱住了莉娃的星缇纱不松手,莉娃就只能这样被她扶着。毕竟挣脱主人的手这样的事情,对于莉娃来说和造反没有区别。
星缇纱清晰地感受着莉娃在自己的怀抱中微微颤抖,张了张嘴却最终没有开口。
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将刚才一瞬间她所想的这一切全部挑明吗?
那未免太过残忍。
无法反驳当日帝姬所说的莉娃,此刻所做的一切都已经是出于生物本能对于痛苦的逃避。此刻对着已经接近崩溃的她再来这么当头一棒……
那换来的不会是醒悟,只会是后果无法估计和弥补的崩溃。
能够让莉娃真正从这阵痛里破茧重生的只有她自己。所见所闻所感不会欺骗她,星缇纱已经撕开了最初的窗口,剩下的她帮不了莉娃。
微微张口欲言又止反复数次,星缇纱终是避开了脑海中不由自主回放那些歌秋罗分崩离析岁月里,只能用复仇麻痹自己“被圣女抛弃”那信仰崩塌的悲凉与无法自处感受的回忆。
“再想想,这些事情并不一定要你一个人全部做完不是吗?”
她松开了莉娃,在低着头的后者以为她没有理解自己意图,那失落又有些恐惧半遮半掩的目光里轻松地笑了笑。
“你看。”星缇纱却是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莉娃的神色,拉着她走到桌子前,“目前要扫盲的粗略计算是两万人,但是目前正在修建宿舍和厂房,那些女人和孩子暂时没办法正式开始参加工作。”
星缇纱说着,拿起桌上的笔,在纸上写下了各部分人员的数目。
——就像没有看见莉娃那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却仍然躲闪而又因为侍女的行为准则而自我挣扎着,不得不看向她这边的目光一样。
“您是说,现在可以先抓紧时间给这些妇女和孩子教书吗?”
身为女仆的习惯与对痛苦的逃避,让莉娃尽管内心挣扎却第一时间在心里快速分析了帝姬的话。
“对!”星缇纱打了个响指,抬起头微笑道,“还有呢?”
“还、还有?还有就是……”
对啊,还有就是什么呢?快想想。
星缇纱笑意吟吟地看着在自己的引导下,下意识放下内心的矛盾陷入沉思的莉娃,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来,想一想,莉娃,想一想接下来可以用什么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
然后让你自己的行为和成果来向你证明,你生而为人的意义与价值绝不是为奴为仆为他人当牛做马。
让你自己意识到人们互帮互助可以产生多大的力量。
“如果现在先给这部分人提前上课,那……”
莉娃似乎是有了些想法,在星缇纱鼓励的目光中她眼神躲闪着,小心翼翼地开口。
“就会有一批人的进度比大部分人——”
砰!
“有个姑娘出事了星缇纱你快过来!”一把将木门砰一声推开的萝丝一口气说完才看见莉娃也在,一时间有些进退两难——她不太清楚刚才星缇纱和莉娃说了什么,现在在她面前直呼星缇纱名字会不会引发什么不太好的后果。
然而话已出口也收不回来,看着莉娃那挣扎闪烁着挪开的眼神,萝丝一咬牙决定先把自己手头上的事给解决了:“你说要买的那些东西买到了吗?有个姑娘不知道怎么回事,血崩!工人里有人说自己会医术结果根本止不住啊!”
“什么?!带我过去!”
意识到问题严重性的星缇纱当即抱起刚才小心翼翼放下来的箱子,也不问这么多跟着萝丝就大步跑出了办公室。
“莉娃你先在这把刚才的问题解决了,那边有其他人你不用担心!”
——“让一让让一让!”
看到来人是星缇纱和萝丝,围着那靠在墙角低着头姑娘周围的妇女们立刻让开了一条道路。
“帝、帝姬殿下!”
姑娘身旁的妇女一转头看到近在咫尺的帝姬,惊的一个踉跄差点没也一屁股坐地上。好不容易用几秒钟缓过神来,结果刚想跪下行礼就被星缇纱一把拦住。
“行!行礼什么的先放一放!”又是一个箭步扶住别人的星缇纱,看着那姑娘身下都浸透了棉裤染红沙土地的血液,语速都不由自主地加快。
“先告诉我这姑娘什么情况!”
“是、是。”
妇女忙不迭地点头,结果星缇纱刚一松手她立马砰一下跪在地上,星缇纱根本来不及扶。
“帝姬殿下!梨安娜是咱的闺女,这一直就有些……有些妇人月事上的病,可一直也没什么大碍的!前几个月许是饿着了就没有来月事,这不之前蒙您恩德能吃上饱饭了,这个月就来了。今天下午这丫头和我说她这次有些多肚子疼我以为也没什么事——这咱们女人来月事谁不疼啊?再加上您还叫人一直准备着热水可以喝……”
“……麻烦说重点——还有,让一让我看看她。”
眼瞅着这女人就开始东拉西扯失去重点,星缇纱赶忙打断提醒她。同时自己走到梨安娜身旁,蹲下去拍了拍她苍白的脸。
“诶帝姬殿下,使不得使不——”
“别说这么多,你先把她情况说完——其他人也别在这围观了!该干啥干啥先把今天的晚饭给做好!”星缇纱说完就转过头——谢天谢地,她不必像对待奴隶一样装出那副将他人视为物品的姿态以至于误了事儿,“梨安娜,现在感觉能喘的上气吗?眼睛花吗?脑袋怎么样?”
“帝姬殿下……”
女孩的声音虚弱气若游丝,她只感觉一只皮肤细腻的手搭上她的手腕。她偏过头来,却没有力气躲开帝姬殿下按住她手腕的手。
“长期营养不良和过劳加上受寒,身体很虚。”
星缇纱皱着眉,她手下按着的这皮包骨头的手腕上,那脉搏弱到她一走神就会摸丢。旁边梨安娜的母亲见状刚想过来说些什么,就立刻被她举起另一只手制止。
“心率过速……”星缇纱闭上眼睛,片刻后睁开,“换另一边!”
周围众人刚想离开,却被这帝姬给平民诊脉的离谱画面给止住了脚步,面面相觑最后一齐将目光投向了萝丝。
萝丝耸了耸肩——我怎么知道。
不过片刻后萝丝反应过来这大抵是星缇纱在那最后十年里,带着反抗军残部和吸血鬼打游击战那缺医少药的岁月中磨练出来的能力。
“萝丝,去拿纸笔来记,马上让人按照药方去城里抓药!其他人帮我把梨安娜抱进屋子里,顺便把炭火点上——对!等等别给人放地上!放褥子上——脏了我给你买新的!”
一番手忙脚乱之后梨安娜被放在了地铺上,星缇纱蹲在她旁边,边用魔法开始凝结汤婆子和针边说话。
“梨安娜,我给你先止血,扎针可能有点疼你别动啊——萝丝我念你现在记!其他人拿着这个去灌热水过来!”
星缇纱说着,手上已经解开了梨安娜的衣物。旁边梨安娜的母亲大惊失色要上来阻拦,却被萝丝挡住。
“别添乱。”萝丝一面听着星缇纱报的药名一面奋笔疾书头也不抬,岔出左腿挡住梨安娜母亲和外面一众想挤进来看热闹妇女的路。
“帝姬……”
梨安娜偏过脑袋,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没事,别怕。”星缇纱转过脸对她笑了笑,随即继续低下头。她拿着用金属魔法凝结出的细针,对着少女身上的穴位扎了进去。
“好,就这样不躲啊,马上就好。”
血崩止住了,可此刻这姑娘的身体也早已到了极限。在听到帝姬那一句如释重负的安慰“没事了”之后,梨安娜在失血带来的晕眩和疲倦中意识开始模糊。
恍惚间她看见帝姬殿下站起身,对着门口的母亲还有其他女人们说了些什么——似乎是关于她的事,众人诧异地面面相觑之后,纷纷看向了帝姬殿下。
“帝姬殿下,这不同人的血液……怎么可能互相借着使啊?”
借血?
梨安娜觉得或许是自己昏昏沉沉的脑子已经不太清醒,将母亲的话给听错了。加上炭火氤氲的暖气和帝姬殿下那句“没事了”的安慰,让她有些疲倦。也顾不上这么多,梨安娜缺氧昏沉的大脑很快就陷入了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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