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课的第一天早上,一向早起的郎老师没有准时出现。来给大家开教室门的,竟是陈宇。
早已回家复习的陈宇,已经很久没出现在大众的视野里。现在的他,瘦骨嶙峋,精神恍惚,目光呆滞,比之前在班里上课时候的状态更差了。看得出,他在家里复习的日子并不好过。
他睡眼惺忪地打了个哈欠,开完教室门,也没和大家打招呼,就迷迷糊糊地走了。
看到这一幕,施云忽然悲从中来。从这个少年的脸上,看不出半点被爱的痕迹,正如那首儿歌里唱的,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相比之下,就算自己每天都活在父母的一地鸡毛里,但至少有妈的孩子是个宝。
老师们果然说到做到,无论是早自习还是上课,都没有来。
国不可一日无君,班不可一日无师。没有了老师的课堂气氛虽然轻松,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少了点什么?
少了郎老师在后门悄悄逮违纪同学的紧张气氛,少了刘老师上数学课时频频投来的关爱的眼神,少了李老师上语文课时由于普通话发音不准闹出的许多笑话,少了金老师上物理课时提出的让男生着迷女神伤神的疑难问题,少了历史政治老师的对大家背书的催促。
曾经,大家都期望学校里没有老师的督导和管教,只有短暂离开家长的奔放和自由。可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感受到想象中的快乐。
每个人都瘫软地趴在桌子上,人心涣散,像一盘散沙。连惜时如金的秦湘林,此刻都没有用心看书,而是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
施云也是一点书也看不进去。她望着黑板右上角中考倒计时的数字,发现不知不觉又被减去了好几天,她忽然意识到,现在经历的每一天,都有可能是初中生涯的最后一天。无论有老师也好,没老师也罢,这样的日子在以后的生命里再也不可能重复。如果初中三年是一条鲜活的生命,那这条生命此刻即将走到尽头。
或者秦湘林也有同样的意识,所以她发呆的脸上露出一个隐秘的恐惧表情。因为她头顶的这片天空,看不到过去,望不到未来的,看到的只有一点一滴消失殆尽的现在。
如果说老师们罢课这件事给本就紧张的初三下学期增添了悲剧色彩,那么楚主任一定是这个悲剧的终结者。
化学课的时候,楚主任提着他心爱的酒精灯准时出现在大家面前。除了校领导,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参与罢课的老师。他有着政教处主任和化学老师的双重身份,但这样的身份,并没有给他带来更多的便利。相反,他是所有老师里生活压力最大的一个。因为过完年以后,她的女儿已经到省城开始了音乐培训,短短两个月的培训费用是两万,需要一次性支付。
郎老师不止一次拿他的女儿说事,尽管没有挑明,但很明显,他女儿是个反面教材。也只有郎老师敢这么说,谁叫她女儿曾经是中考状元。相比之下,楚主任女儿的学习成绩逊色太多。郎老师的意思,大概是学习不好的人,才会在高中上特长班,因为高考时候,艺术类考生的文化分要求低,加上艺考成绩,上个本科十分容易。但是可选择的学校很少,都是艺术类院校,而且学费很贵,能上这种大学的,除非家里有矿。
可楚主任家里明显没矿。县城里唯一的银矿,矿长姓华不姓楚。学校半年没发工资,上到校领导,下到代课老师,每个人的生活都不好过。楚主任因为女儿学艺术的巨额花费,生活上早已四面楚歌。
可是今天他依然风尘仆仆地赶来,不止上课,还要真心实意跟大家道歉。
“同学们,对不起大家,我代表学校跟大家真诚地道歉。在这么紧张的时候发生这样的事情,谁都不愿意看到。但是这半年来,学校确实遇到很大困难,因为资金短缺,新盖的教学楼也只能被迫停工。记得大家初二在外校借读的时候,校长跟大家承诺过,一年之内要把新教室投入使用,但是我们食言了。同学们,真的对不起,我认为,我们应该是你们学生生涯里遇到的最差的一届老师。在我的教学生涯里,从没有老师罢课,从没有校长食言。但是现在,全都被大家遇到了,我很愧疚,也很难过。我们是真的太困难了,因为大家离真实的生活还很遥远,还不能真切地体会到没有钱没办法生活的窘迫。不过现在,我们已经在解决问题了,最多一个星期的时间,一切都可以恢复正常。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请大家相信我,我们老师绝对不会食言。”
楚主任只字未提自己的困难,他真诚地致歉后,又开始认真指导大家进行总复习。
施云想起他的那句话:“我们应该是你们学生生涯里遇到的最差的一届老师。”这话似曾相识。因为郎老师常常说“现在的学生越来越难带,你们是我带过的最差的一届学生。”
难以想象,最差的老师和最差的学生组合在一起会发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眼看着离中考只有一百多天了,老师们的罢课仿佛给紧张的初三按下了暂停键,可中考不等人,那一天没有暂停,而是越来越近。
然而这样的最差组合又将以怎样的水平去面对荷枪实弹的中考?到时候会不会全军覆没,没有一个能考上高中?连神一般存在的李万泽都无法考出像样的成绩?
想到这里,施云不寒而栗。秦湘林,陈銮,李清,这些尖子生的脸上愁眉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来,大家都没有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罢课里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成年人世界里的纷纷扰扰,最终还是影响到了这些还活在童话故事里的未成年人。
好在一个星期之后,罢课结束了。老师们的问题引起了市政府和教育局的重视,所以很快得到解决,不仅如此,所有的老师都涨了工资,工地上的工人也继续回来盖楼房。学校又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只是校长的承诺始终无法兑现,仅剩的一百多天时间里,新的教学楼不可能拔地而起了,施云他们在毕业之前都不可能搬进新教室。在这乌漆墨黑,常常晚自习停电的危楼里,他们的初中生涯在此开启也终将在此结束。
但是不管怎样,老师们顺利返岗,让大家对中考又斗志重燃。一切涛声依旧了。初三的紧张气氛和压迫感卷土重来。郎老师又致力于逮人和批评人的乐趣当中不可自拔。各科老师总是拿着无穷无尽的试题来摧残大家,不想给任何人喘息的机会。所有老师都像发疯了一样,总想在这最后一百多天里让大家一口吃成个胖子。
施云忽然觉得那场罢课,似乎是老师们刻意安排的。他们短暂的休息,是为了日后以更加残忍的手段来训练和折磨这些行将走上中考考场的莘莘学子。
所以有人欢喜有人忧。秦湘林她们,希望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陈君徐兰他们,总能在暴风雨来临之际寻找到属于她们的世外桃源。像施云这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人就显得尴尬了。
她想放弃,可是不甘心,想拼搏,成功的几率不大,所以每天就这样半吊着自己,处境相当难受。
于是,她开始神经衰弱,失眠多梦。以前每晚还能勉强做完的各科卷子,现在已经无法独立完成。第二天索性把只做了一半的卷子交到老师手上。
老师们一开始都是认真批改,细心讲解。后来也是疲于应付,索性只批改全部做完的试卷。再后来,仅仅就批改秦湘林,陈銮,李清他们几个人的试卷了。
中考越来越逼近,老师们的手段越来越暴力。暴力的的范围越发缩小,小到就针对那么几个人。说白了,中考前的紧急特训就是秦湘林,陈銮,李清和杨钊这四个人的特训。他们四个人在最近的模拟考试里年级排名前五十,因此,他们常常被偷偷带到老师办公室进行特殊考试。考题都是历年中考真题。
梅超锋由于准姐夫刘老师的关系,也得到特训的机会。葛恋就不那么走运。她现在已经被定格在全班第七八九这三个档位了,想前进一步都困难。郎老师念在亲戚关系上,也偷偷给她不少试题,让她带回家去做。不过都是些中考模拟题。
种种迹象表明,她被排除在省重点的大门之外,在各科老师心中,中考进行到白热化阶段,已然成为那四个人的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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