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副官:
展信佳。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在某个地方东跑西跑忙着赚钱。又或者躺在哪个荒郊野外的坟墓里度过余生。总之那个时候,我已经离开了。
我一直在思考,这封信该怎么写。毕竟写信不像过日子,生活,可不会给人思考如何开始的机会。
我们也算抬头不见低头见了,所以在千万般打算之后,我还是决定开门见山:我准备要辞职,离开MBCC了。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可能觉得我是个没什么责任心和出息的懦夫。又或者觉得我是个自卑的胆小鬼,不愿意为自己掌握的力量付出代价。无论如何,这都是我猜测的你的想法了。你是个无比完美的人,夜莺,不过我不指望你能理解我,因为我知道我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当一个人觉得自己究竟是如何时,那么其他人说再多也是无济于事,无法改变这个人。
说到这里,我就想起你曾经很多次鼓励我,希望给我力量。可时至今日我依然是这副样子,我必须要向你道歉,不论你是否接受。
你可能会问,既然枷锁已经将我和禁闭者们连接在一起,我们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如果我走了,那么禁闭者们该怎么呢?这个问题我也思考过,可是我只是个局长而已,徒掌这种力量,却不知道如何摆脱。这就是上面那些人的想法,用生死做威胁。
我本来想要不辞而别的,后来想想,还是打算只与你说再见。再见,夜莺。
沈睨晏。”
这封信是我在打扫局长房间时,在其枕头下发现的。虽然被收好在信封里,但是从行文上来看,局长并没有将其作为最终版本的意思。一是没说离开的原因,二是没说解除枷锁的方法。日期也是昨天的,而今天,局长在外陪年纪小的禁闭者游玩。我记下了信里的大概内容,将信纸按照褶皱叠好后收入信封,放回到枕头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地离开。我并不因为局长要走的想法而感到惊讶,MBCC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能在这里工作的人,身心都需要接受巨大的考验。只是在读完信后,心里有了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就好像不长的岁月,随着信的一点一点读完,而慢慢变得宝贵,进而又消逝了。
副官的职责就是辅佐辅佐与鼓励,在必要的时候更正局长错误的行为。但这一次,我也说不准局长的想法是否正确。大概是因为年深日久,我对自己的工作已经习惯,可是局长自醒来到现在的时间不过两年而已。局长会有离开的想法,我是能够理解。只是,我还是想再观察一阵,看看局长的反应。就像局长说的,如果一个人觉得自己是如何的,那么别人对其苦口婆心上千言万语,也是白费力气。
我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也没有将内心的惋惜与慨叹表现出来。局长最近几日的表现也如往常一般,认真工作,对禁闭者们的关心无微不至。局长真的已经了解了这里的每一个人,并用真心去对待他们。局长与他们相处时的笑容依旧,可明明是发自内心的笑,我却觉得苦涩。
第一周过去了,局长照例外出,我也照例收拾其房间。其实局长的房间很干净,并没有什么需要收拾的地方,唯独枕头下变得格外的扎眼。就像是悬在心头的大石一般,我走到床边掀开枕头,信封依然是那个信封,信纸也依然是一周前的信纸。不知为何,在看到这封信还在且完好无损的时候,我的心里松了一口气,“能拖一天是一天”的奇怪想法陡然冒出,又居然消失。我已经说过自己会理解局长的做法,可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估计会希望永远不要到来。
我觉得最近这些天自己好像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学生时代对于未来担惊受怕的状态。什么都知道,但知道的越多,就越不敢踏出步伐。那时候是对学业、证书、工作和生活,现在只是为了局长的去留。因为这件事,我甚至难得的分裂出了好几个自己。一个我说:“趁着局长还没有离开,去留住局长吧。你可是局长走之前唯一一个打算与你告别的人,你的话局长不可能不听。”另一个我说:“局长做什么事是其自己的选择,你没权力干涉。”其他的我则七嘴八舌,本来冷静理性的大脑,俨然变成了百家争鸣的辩论大会。
“和局长一块走吧,MBCC不值得。”角落里的声音小小的,却异常清晰。
“不行,绝对不行!”我的声音不大,但是有力。我的手一拍桌子,才发现此时的我满头大汗,精神也死死绷住。还好现在在公共场合,而且早上食堂基本没人。除了安没人注意到我。
“怎么了夜莺副官?”安立刻走到我身边,摸我的额头。
“我没事。”我撑起笑回答她,并抽了几张纸塞到她手里,拿起剩下的能量棒,与她简单告别后就离开了。
“你看,露怯了吧。”一个调皮的我敲打着我的脑袋。我坐在位子上,却毫无工作的心思。一想到我与局长一起离开,我的第一反应是不行。这也说明了我已经将自己的职责放在了最高的位置,为此可以牺牲我的自由。至于和局长一起走......我也很想和局长一起离开,可是那太浪漫了,并不适合我。我只是代号叫夜莺而已,除此之外,我与那飞鸟毫无关系。我的羽翼并不丰满,翅膀也不强健。我现在只能待在这里履行副官的职责,直到我死去。况且她已经辅佐过十二任局长了,这么长时间的艰苦卓绝,夜莺一直不离不弃。和沈睨晏一起离开,那算什么?前十二任局长差在哪里?那沈睨晏又比他们强在哪里?
我自己问自己,甚至于有些恼火,把局长的名字都说了出来。恍惚之间,我好像变成了一个置身于事外的第三者,看着这出啼笑皆非的安静的闹剧,只知道为夜莺这个角色说话,却不关心局长的心思。
正在我这么想时,局长推门而入,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我道过早安后一言不发,湖绿色的发丝被细汗黏住。局长也没有和我说话,本来就有些距离的我们,此刻彼此近在眼前,却好像各在天边。从始而终,墨迹已干,却无一言。我感到屋子里的气压低到了极点,低到我甚至感觉无法呼吸。终于,铃声为工作划上了一道凛冽的休止符。我拿过局长递来的文件,压了下帽子,低头离开。走出房间的那一刻,我才感到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何,我现在很害怕见到局长。就好像见到之后就是最后一面一样,我尽量避免着和局长见面。或许是错认为我的情绪有些问题,局长也很“识趣”的减少了与我的会面。这场安静的闹剧,似乎愈演愈烈。
日子不经过,转眼间又是一周过去。那封信依然没有换地方,但内容已经有了巨大的改变。原本的那封信估计已经烟消云散了,这一张上的字迹更少,也更好看。不变的是,局长的决意,和对我的告别。明明局长不在我面前,我却感到一种莫大的郑重其事。明明我们两个人每天见面,最后我却只能在私下里靠着信来了解局长的想法。除了可悲,我想不出其他的词用来形容。
“为什么还不走呢?”当我有这种想法的时候,我绝没有催促局长离开的意思。我只是在思考,到底还有什么让局长牵挂着,是人,是物,还是因为枷锁牵连着禁闭者们呢......
告别却不离开,而且只对我告别,难道局长是因为我才离不开吗?
我从来没有把自己看得有多重要,我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人罢了。但真正的答案到底是什么呢?该去问局长吗,但恐怕这种直接的方法反而得不到真正的答案。等局长把想法全盘托出在信里吗?如果真的能等到,那时候MBCC又会是什么样子?本来现在的MBCC就已经想让局长离开了,再这么等下去,岂不是耽误了局长的时间。
经过了几天的思想斗争,也可以说是少见的拖延症发作。我决定再去看看局长的信,然后再做打算。就在我照常进入房间打开信封时,局长走了进来。就好像早已经料到我会翻查枕头下面一样,局长没有说话,径直走到我身前,伸手到我身后,拿过了那封信。
“其实你不用感到意外,我往枕头底下藏信,其实是有意为之。”局长说,“隔墙有耳,有些事,我不想其他人知道,所以就用这种方式和你交流。我想你这二十天,不好过吧。”
“天人交战。”我回答。
局长笑了:“我本来也想像你一样,通过信来感知......或者说拖延。我的确有些放不下,但是我也真的撑不住了。所以我不再逃避,来和你面对面,问问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吗......”我感觉有些呼吸不畅。
“我只跟你告别,你应该能明白,你在我心中的分量。”
我深呼吸:“好吧,如果您执意要问的话,那么我也毫无保留了。”
局长严肃了几分:“洗耳恭听。”
“我理解局长,并支持局长的决定。”
长久的沉默,把局长的神态描绘成有些诧异的模样:“就这样?”
“就这样。”我斩钉截铁,“局长有想做的事,就去做吧。因为我尊重局长,所以我也尊重局长的决定。”
“那你......”局长的语气有明显的留恋,看起来果然是因为我。我抿住嘴唇,牙都要咬碎:“局长不必管我,我已经离不开这里了。”
“那么我也尊重你。”局长的表情立刻变得坚毅起来,倒让我轻松了不少。
“如果想离开,那么就走吧,局长。如果MBCC对您而言已经是包袱,那么您不必勉强您的心。而我也不想看到您因为犹豫和挣扎而痛苦,那样我会比您还要痛苦。所以,走吧,局长,不要回头。从此刻起,我不再是您的拖累,而是您的推手。”
我笑着说,眼睛却已经湿润。局长点了点头,看起来心满意足,似乎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离开了房间,而我的眼泪也终于解开了束缚。我泣不成声,却痴痴地笑着,像个傻子一样。
夜晚在眼泪中过去,第四周的伊始,局长却不在。我以为局长已经不辞而别了,上庭来人找我说局长去做了截肢手术,为的是把寄宿在身上的枷锁彻底剥离。我点了点头,暂时接替了局长的工作,自然也无暇去看局长。周日,局长终于走出了医院,并且也换上了新肢体。银色的右臂隐藏在袖子里,指尖泛着对生活期待的光芒。局长的气色看上去相当不错,看样子是已经摆脱了一切压在脊背上的东西。
“局长......”我想说些什么,却又堵在嗓子眼。
“不用再叫我局长了,夜莺。”沈睨晏笑的相当灿烂,估计是已经进入了满怀期待的状态之中。
“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干嘛?”
“不知道啊,好在我手里还有足够的盘缠,够我好好思考接下来的日子怎么过的了。”
“那就好。”我也笑。
“我打算这就离开了,我的那些东西都不要了,衣服什么的我也都已经处理了。剩下的,有用的就看看能有啥用,没用的就扔了吧。这些还都要麻烦你了。”
“没事。”我还想说下句,意识到自己已经耽误了沈睨晏太多的时间,于是便绝口了。
“那么,再见了。希望还能再见。”
“嗯,再见。”我挥手与沈睨晏告别,看着一点一点离开,直到其背影彻底消失。
沈睨晏一走,局长的位子就空了出来,在没有合适的人选之前,就需要我担任代理局长的职务。一周过去,依然没有等到第十四任局长。好不容易闲下来的我,打算联络一下沈睨晏,想问问其最近的情况。可是不论我用什么联络方式,都没能得到沈睨晏的回复。就在我打算放弃时,一通电话响起。
“请问是夜莺女士吗?”
“我是。”
“我是沈睨晏■■的心理医生,很遗憾,沈睨晏■■因为神经衰弱的恶化,于一场交通事故中去世了。”
既没有沉默,也没有愣住,更没有哭泣,我只是简单回了一句“知道了,谢谢”后,挂断了电话。整个世界也随着我的手指落下而安静下来。心碎的感觉荡开,散进我的七劲八脉,散进我的五脏六腑。但是我没有悲伤,也没有想哭的感觉。好久好久之后,我居然释然地笑了出来。并自顾自觉得,神经衰弱与交通事故,是那么合情合理。
“说走就走,哪有那么容易啊......”我怔怔地开口,说着只有自己听到的话。
Just kiding,thanks for rea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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