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府院子里,仆从们忙碌着洒扫挂灯笼,屋内淳于氏捧着衣袍前来,她望着眼前闭目养神的凌益,小心翼翼的说道“侯爷,前来祝寿的凌氏族人,都已安顿好了”她边着话,边服侍凌益穿戴,“子晟这多年来,不惜违背圣上的意愿,宁愿背负不孝之子的骂名,也不肯回家。侯爷你说,这回他怎么突然改变心意了”
凌益冷哼一声,道“还不是因为霍君华那个蠢妇,在世的时候阻碍我们父子相见,不得共享天伦。这个疯女人,心真够狠,死了便是。如果她不死,子晟也不会认我这个阿父”他转过身,让淳于氏为他整理衣物,长吁道“这一天,我等了十五年。日后,再也不允许任何人离间我们父子”
淳于氏轻皱着眉,试探的道“妾有些心慌,昨日子晟看侯爷的眼神,可怕的狠。我担心,君华姐姐已经跟他讲了,你多年前在孤城对霍家”
话音未落,被戳在痛处的凌益,扬手就赏了淳于氏一个耳光,淳于氏倒在榻上捂着脸,不敢置信。
凌益掐住淳于氏的脖子,如同在看一个死人,冷冷的道“我做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做。”淳于氏喘不上气,只好拼命摇头,用力想要掰开凌益的手,凌益却越收越紧“我告诉你,凌不疑是我的亲生儿子。他现在想回家,就让他回家。难不成我还要防备自己的儿子,你缺少贤德生不出儿子,休想我也跟你一起无子送终”
凌益的双眼里只有执拗与疯狂“你给我记住了,管好你这张嘴,日后再敢胡言乱语,我亲手送你下去,和霍君华团聚”
“侯爷,知错了,知错了”
凌益这才松开手,把淳于氏扔在榻上,她边剧烈咳嗽着,边急促地喘气。凌益却能自顾自的整理衣冠出门
神龛面前,淳于氏摸着脖颈,一时,悲从心中起,她拢紧衣领将勒痕遮掩住。看着这尊慈眉善目的女娲像,她双眼赤红,拿下神像死死地抱在怀中,自言自语道“凌益,凌益。我好歹跟你做了十几年的夫妻,我全心全意的照顾你的饮食起居。你竟然对我半点情意都不念”
淳于氏眼中含泪,越说越激动,“当年你原配妻子未能寻到,你就非要跟我成亲,我为此挨了多少的骂名,耻笑我,唾骂我,我都忍了。”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当初我被霍君华追打掉了孩子,无儿送终。难道没有你的手笔吗,如今你亲手戳我这道伤疤,你真是猪狗不如”
淳于氏平静的将女娲像小心翼翼地放入木匣之中,边说边缓缓的盖上盖子“从今往后,我也自寻出路了”
“来人”淳于氏郑重的抚摸着盒子向进来的仆妇吩咐道“送去汝阳王府,交给裕昌公主说这是我送她的大婚贺礼”说完她就大笑不止
裕昌回到王府就一直坐在梳妆台前,看着眼前的凤冠和嫁衣,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夕阳西下,夜幕低垂,天际升起了一颗一颗明亮的星子,仿佛伸手可得,又那样远,远不可及
阿奴有些不安,轻声唤“公主”她的声音大了些,“盒子拿来了”她将盒子放到桌案上,打开。却见裕昌平静的将嫁衣和凤冠放进了里面并盖好
阿奴惶惶失色,“公主,还有三日就要成亲了”
裕昌的声音极轻,“用不到了,灿灿安顿好了吗”
“县主,已在王妃院中休息了”
凌不疑在城阳侯府门外,跟在身后是手捧盒子的梁邱两兄弟,凌不疑看着面前府门,下意识的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绳,神色稍缓,待再抬头时,眼神却又变得决绝冷漠。
“凌将军到”
凌不疑和梁邱兄弟决然地迈入大门,一步一步走向端坐于正位满脸含笑的凌益。从凌不疑踏入大门的那一刻开始,原本人声鼎沸的宴席,就变得鸦雀无声,仿佛所有人都在等待他的到来
凌不疑看着一众健硕凶狠的宾客,一双深邃的眼眸晦暗难明“城阳侯五十大寿,我与霍夫人共备大礼,还请城阳候笑纳。”
话说完便有仆役接过两位副将手中所捧的盒子,来到凌益面前打开,只见一个里头装的是三万铜钱,另一个却是带血人头。
凌益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他皱着眉问道“子晟,你这又是何意”
“此乃廷尉府大牢后院的花匠,城阳侯肯定还记得吧。毕竟前几日,城阳侯才亲自给他送了三万钱,命其向彭坤的牢狱吹洒花瓣,令彭坤身亡。今日,我将钱财与头颅一并奉还。不知这份贺礼,城阳侯可满意
在凌益默不作声下,凌不疑继续说道“若不满意,我再代孤城三千亡魂,祝福城阳侯活不过今日,卒年五十,如何”
凌益看向凌不疑的目光逐渐冷了下来,嘴上却还是假惺惺说道“儿啊,你十五年没回家了,今日回来便要杀了为父么”凌益尚未停下劝说又继续试探道“这些年我好生奇怪,总觉得抚养了别人的儿子。你不与为父我同心同德不说,甚至还尊霍氏为先。是,我辜负了你阿母,凌氏也比不上霍氏的功勋卓绝。但是你要看清楚,祖上的牌位,你到底是姓凌还是姓霍”
“你真的想知道吗”
凌益此时却是发自内心地说道“真的想知道,哪怕为父今日死在你的刀下,也让为父死个明白”
“倘若,我今天就是不想让你你的明白”凌不疑厉声喝道。
齐唰唰,一片刀剑出鞘之声,这满堂的宾客竟都带着武器,直指向凌不疑三人
“放肆,谁让你们用剑指着我的儿子”凌益还演着父慈子孝的戏码,那些人也放下了手中的剑“儿啊,你是我的儿子。你和你阿母回来以后,不愿亲近为父,为父叫你回家你也不肯。这都城上下都责怪你不孝。但是为父不这么认为,我认为你一直在跟我耍性子。你从小性格倔强,少言寡语,也不知道随了谁。但是父子之间,哪有那么隔夜仇。儿啊,我想你不会真的想杀了阿父吧”
凌不疑边听凌益说话边打量这四周,在凌益询问中冷笑一声
“儿啊,为父活了大半辈子,难道不懂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吗”凌益从旁边的剑架上拔出了剑,半威半迫道“你若像阿父一样经历过重重鏖战,你就不会这么轻敌了”
门外府兵也都齐齐拔剑,竟是一个请君入瓮之局,凌益面露得意之色“此刻,你不想与为父说明白吗”
“九泉之下,霍氏族人,定会与你说个明白!”
话音刚落,大堂的门已被关闭,众人形成围剿之势。凌不疑持剑而立,梁邱两兄弟一左一右护在他身后,未有畏惧之色。顷刻间寿宴正堂便刀光剑影交错,冲杀之声不断。
“公主,公主”阿素飞似的跑进门,扶着腿说道“派去城阳侯府送贺礼的人说,府兵拦住了他们说府内设宴无请帖者不可入内”
“果然如此”裕昌说完站起身来,拿起放在案上的短刀,直接出了房门,阿素与阿奴随后跟上,院中是由齐一刀带领下整齐肃穆的队伍,众人皆屏气凝神等待裕昌发令。只见裕昌双手交叠躬身行礼道“文嫣,在此多谢诸位”
“愿听公主号令”
裕昌带队而出自然是惊动了汝阳王和老王妃,汝阳王大惊失色喝止疾步而出裕昌,“你是要把整个汝阳王府和公主府都搭进去吗”见她仍不停步,于是大声喝道“文嫣,你疯了吗。”
裕昌骤然停住步子,转身重重地下拜叩头,凝视着汝阳王。字字雪亮,语气坚定的说道“请大父,逐文嫣出府。今日之事我一人一肩担下”
“你想得美,你轻飘飘一句话,难道朝臣就能放过咱们一家子吗”汝阳王只觉牙关发紧,但看着犟在那里死不回头的裕昌,哑声道“为了凌不疑,值得吗”
裕昌一双眼中藏着无数心事起伏,最终勾出一抹凄凉笑意“大父这是我最后一搏,若赢我与他同生共死,若输我便洒脱放下。所以请大父成全”再次叩首,伏地不起。片刻后耳边传来汝阳老王妃的声音
“你去吧”裕昌热泪盈眶,抬起头看向老王妃,听她继续说道“你大父大母也不是没经过事的人,灿灿我来替你照料”
“文嫣不孝,谢大父大母成全”
城阳侯府外的长街之上,一袭红衣劲装的裕昌带着人骑马,扬鞭赶来。
“站住,奉太子虎符令,前方城阳侯府戒严,尔等不得擅闯”
裕昌拔刀直指前方“来人给我冲”
“是”应和之声响彻天际,裕昌趁择机便骑马冲过了守备,往城阳侯府奔驰而去
裕昌径直往城阳侯府大堂走去,看着被鲜血染红的门和窗子,还有从门内随风飘出的血腥气,她强压心中的震惊,缓缓上前推开门,注视宴会厅里的尸山血海,主座上凌益的尸体躺在那里,脖子上的鲜血还在喷涌,梁邱两兄弟拿着剑跪在一旁,他们已经杀了许多人都筋疲力尽,而整个大堂唯一还站着的就是满身浴血的凌不疑。从裕昌来到的刹那,凌不疑如地狱修罗索命般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慢慢回过头,带着满脸疲惫和大仇得报的快意“你不该来的”
凌不疑一步步走近裕昌,他用目光细细描摹裕昌的脸庞,似要将她刻在心底最深处,这只怕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相见,他的嫣嫣一身红衣真好看,可惜不是自己为她准备的嫁衣
裕昌抓住擦肩而过的凌不疑,声音颤抖地但还是极力敛容正色道“门外有一匹快马,我们现在就走。我已请了大父明早他会去见陛下,今日所有随你我而来的人他都会竭力保下”裕昌边说边死死攥住凌不疑的手臂,浑然不觉泪水沾了满面“陛下若是顾念旧情顶住了朝臣的压力,我们就回来。若是不能,我们去西北,去胡地,隐姓埋名也罢,浪迹天涯也好。”
凌不疑此生大小战事征杀不断,可唯独这次他的双手居然也在颤抖,眼里也有止不住的泪,他的嫣嫣是豁出一切在爱他。凌不疑用染血的手握住了裕昌因用力而骨节分明泛白的手“我一人做事我一人担,我不会让任何人,为我所害”
“凌不疑,擅动虎符,意图谋反,罪不可赦。今日,胆敢迈出此门一步,杀无赦”门外传来的指令声一字一句敲击在每一个人心上
“子晟,齐大兄顶不了多久,我求你了”裕昌早已是泪流满面,她不信曾与她海誓山盟的人,今日会弃她而去
最后,凌不疑忍着刹那间几乎撕裂的心,仿佛万虫撕咬至鲜血淋漓,狠心告别道“嫣嫣,我没有退路了。我自己做的过错,我自会去抵命”他推开了裕昌的手与她擦身而过。
裕昌卸了力,眼底一片死灰,脸色煞白的颓然跌地,无助地嘶喊着“子晟,我只求你别丢下我,求你了”
“你我从此诀别,永不再见”凌不疑拖着那把斩杀凌益的剑朝外而行
“凌不疑,你私动军防,吾等特来拿你归案,若再敢动一步,杀无赦!”左将军喊道。
凌不疑丝毫不惧,受伤持剑,步步向前。一个箭透穿凌不疑的胸口,反手斩断箭尾,依旧坚定地继续向前,左将军看出了凌不疑他无求生之志,一心求死。“凌不疑,你敢抗旨。你若再敢上前,万箭穿心,取你性命”
又是一箭射中了凌不疑的腿,他拔出箭矢,青筋暴起,发出如野兽般的嘶吼“来啊”
左将军挥手道“杀”
一阵烈马的嘶鸣声,疾驰的黑马踏月而来,身后还有弓箭破空声,赤奴打乱了左将军的阵脚,齐一刀他们随即发力,整个队伍混乱不堪。跟在凌不疑身后赶来的梁邱起和梁邱飞也同时扑向左将军
凌不疑眼底映出她那一身如火的红裙,越来越近,近至眼前。倾身朝自己伸出的手,他的光冲破黑暗,将他从地狱带出
他握住裕昌的手,借力上马,在后面一众嘶喊声中,并肩远去。
“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快追”左将军整肃队伍大喊道,一队人马便紧跟其后冲了出去
冷风阴森凄凉,呼啸而过,卷起碎雪纷飞,裕昌带着凌不疑奔驰在漆黑的山道上,身后还有兵士们的追赶,直逃到悬崖处,逃无可逃。裕昌调转马头,将凌不疑护在身后,看向追赶而来的将士
左将军见人已被围堵至悬崖,大声呼喊“裕昌公主,凌不疑这个逆贼,弑父弄兵,犯下滔天大罪,罪无可恕。你若不束手就擒,休要怪我了”
凌不疑看着势在必得的左将军,他无力的轻声道“嫣嫣,这是我一人所行之路,同行之人,不该有你”
裕昌的嘴唇颤颤地抖索,仿佛深秋枝头一片挣扎的枯叶,她将发颤的牙关死死咬紧,道“不该有我,那凌子晟,我们的誓言还算数吗”
“我别无选择,但你还能回头”凌不疑疲惫的闭上眼,任由泪水滑落
裕昌浑身颤抖,眼帘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她拿颤抖的手胡乱拭去脸上的泪水,但是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擦都止不住,似是自言自语道“子晟,你就是我的别无选择”
“我自知对不住你。嫣嫣,我现已是天下的罪人,唯有死才不会连累你”裕昌的眼泪不断被风吹落在凌不疑的脸上,他心疼极了。他的嫣嫣是个娇气的小女娘,他怎么忍心让她难过呢。他再次颤声道“嫣嫣,你我,缘分已尽”
裕昌心口一阵阵的疼,疼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勒紧了缰绳,几乎快要将它勒紧肉里
左将军早就按捺不住了,趁人病要人命,抓紧时间顾不得裕昌公主的身份,就要解决凌不疑“来啊,搭弓,左右与我听命,杀无赦”
“是”
裕昌强作镇定,沉声道“姓左的你敢,看圣上饶不饶的了你”
“嫣嫣,好好活着,对不起”凌不疑不在挣扎,他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便推开裕昌跳下了身后的悬崖
裕昌急忙下马,在悬崖边呼喊着凌不疑的名字。左将军怕裕昌也跟着跳下去,忙命人拉住她。与凌不疑相处得无数纷杂记忆纷至沓来,裕昌反而恢复了平静,不再发疯哭喊。她用眼神制止了兵士,缓缓直起身抹去脸颊上滑落的泪水,顺势捋过发丝别在耳后,拍拍身上的泥土,整理着仪容。朝左将军冷冷说道“让开”
“公主助逆犯凌不疑逃跑,以为自己可以安然脱身吗”左将军怒气冲冲,开口就是问责
“将军既称我一声公主,就要知道我为皇室宗亲,公主之尊。我一日未被褫夺封号,你怎配问责于我”裕昌淡淡说道
左将军一时被噎住,有气却没地撒,又听裕昌继续说道“我公主府的人最好放回来了,否则明日我便告你个谋害宗亲之罪”
“公主,你…”
“话我不说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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