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曲泠君杀夫案（中）

夜色降临，晚归的鸟儿在檐头盘旋着，咕咕作声。裕昌和灿灿用完晚膳，陪灿灿在花园散步玩了一会，吩咐阿奴带灿灿去休息，自己则支着腮在烛下随手翻着书卷来看。阿素进来挑了几回灯芯，添了茶水道“时辰不早了，公主还是早些休息吧，凌将军今日公事忙，许是不来了呢”

裕昌抿了抿唇，含笑说道：“不要紧，你先去睡吧”

阿素见裕昌坚定也不好再劝“是”

等到凌不疑回来的时候，裕昌早已趴在桌案上睡着了。他抱起裕昌，怀中娇躯温热，将他因战场厮杀而冷硬的心都暖上了几分。

裕昌在他怀中朦胧睁眼，糯糯地说道“回来了”

她的声音爬上心头，酥酥麻麻地绕着凌不疑，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温柔的微笑“下次不要等我了，早些睡吧”

“我怕你回家没灯”裕昌在凌不疑的怀里蹭了蹭，无意识地说道

家，凌不疑已许久没有听过这个词了。许多年前他就习惯了孤独一人，今天也有人告诉他，家在这里。世间万家灯火，现在有一盏是为他而亮。凌不疑胸口处的心跳声如此的激烈，他贪婪地注视着怀中的裕昌，凑进吻上她的眉心

“陛下，命你查清此案”

“是，皇后出面为太子求得情”

“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这么一个太子”

“这样的话，下次不要说了”

“你又不会告诉别人”

凌不疑手摸着裕昌的长发，两个人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说道曲冷君因为太子妃多次命人以太子名义送去贴身物件，前些时日更送去了太子贴身手帕，梁尚每次看见太子妃命人送去的东西，都会发疯似的殴打曲冷君。太子说十余年来，曲泠君过得生不如死，全是拜太子妃所赐

惊得裕昌从凌不疑怀中爬起，睡意全无说道“他这个太子是死的吗，十年了，今天才知道。曲泠君和太子妃糟了什么罪才摊上太子的”边说还边用手指戳着凌不疑的胸膛发出感叹“这就是男人”

凌不疑忍不住嗤笑一声，捉住了乱动的手，在手背上亲吻了一下说道“此事也不能全怪太子，当时我让太子妃退亲，她不愿意”

“她愿不愿意有什么用，父母亲族，哪里是她能做主的呀。说到底还不是太子没本事，他不想娶陛下还能刀架脖子硬让他娶不成”裕昌反驳道

凌不疑将裕昌重新搂回怀中，淡淡的说道“太子终究还是太子”

“所以才说太子妃和曲泠君倒霉，明日我和你一起去梁家”

“为何”

“保住曲泠君。碰到这种阴私事，不死也要掉层皮，你能管住梁家的男人，管不住梁家的女人”裕昌头搁在凌不疑的肩膀上，意识昏沉的小声说道“省的你家太子到时候怨你，没保护他的心上人”

凌不疑笑眼弯弯，亲了亲裕昌的脸颊低声说道“那就有劳夫人了”

翌日，裕昌随着凌不疑来到了梁府。在梁尚遇刺的房间前，裕昌便没有进去，朝凌不疑说道“我不懂查案，就不进去了”

“也好，命案血腥”

裕昌随后向梁无忌行礼道“有劳梁州牧，遣一人带我去见见曲泠君”

“不敢，公主请”

裕昌随人离开，梁遐也准备离去，但是被凌不疑喊住了

“梁三公子留步”

“凌将军，还有什么事情要说与在下”凌不疑喊的是梁遐，答话的却是梁无忌

“此案牵扯梁府所有男丁，所有人，包括梁三公子，都要一同旁听”

梁老夫人命人强行将曲泠君两个孩子抱走，并且指使女婢要杖打曲泠君，曲泠君没办法反抗，只有瘫坐在地上抽泣

“你这毒妇，可是与太子私会一事，被尚儿得知，太子为遮掩此事，唆使你杀害尚儿，遮掩你们的丑事”

曲泠君哭泣辩解道“此事与太子无关，我与太子合乎礼数，我从未做任何对不去夫君之事”

曲泠君辩解自己和太子清清白白，但是梁老夫人此时如何能信，她双目血红，怒气在胸口不顾一切的汹涌跌荡，高声道“此事关乎我梁家颜面，如今，唯有送你去见我儿，才能平息我心中的仇恨。梁无忌那竖子，刚好被十一郎给耽搁住了，老身现在就要打死你，替我儿报仇，给我打”

几名女婢得令立即用棍子杖打曲泠君，曲泠君的侍女连忙扑在她身上，保护她被打伤，并急急说道“你们要干什么？不准打我家女君，梁老夫人杀人偿命”

“幼桐，快让开”

“打死为止”

就在此时，裕昌来到梁老夫人的院落前，里头哭声叫骂声不断，她一个眼神，阿素出手两名手执杖木的婢子，被迫退下了

“梁夫人，此案尚未审清，便在此滥用私刑，不妥吧”

梁夫人疾言厉色说道“你是何人，为何管梁家的事”

“我乃裕昌公主，特意随凌格军—起查明此事的”

梁老夫人看着面前裕昌，虽气焰略消，但还是语气轻蔑的道“我们梁家乃是百年世家，圣上见了也要给三分薄面。曲泠君杀我儿子，证据确凿”

“是否证据确凿，也该廷尉府定罪，由律法判刑。而非此刻滥用私刑”

梁老夫人眼见硬得不行干脆撒起泼来“没有天理啊，你要阻拦我处置曲泠君，我要去告御状，我要去滚铁钉，我要让天下的人知道，陛下如何保护包庇…”

话未说完便被裕昌的冷笑打断，听她说道道“梁夫人如此急不可耐，难不成是为了杀曲泠君灭口”

“你，你，要诬陷于我”

裕昌不管梁老夫人一口气上不来的模样，继续说道“阿素，还不将小梁夫人护好，以免有人杀人灭口”闻言阿素便将曲冷君主仆扶起，护在身后，不准女婢近身

梁老夫人见状随即坐在了地上，拍着地蹬着腿大哭大闹起来“没有评理的地方了呀，天呢，你开开眼，劈死这个淫妇吧”

“梁夫人莫着急，马上评理的人就到了”裕昌慢条斯理的说道

“谁要评理，便来找我评理。”说曹操曹操到，袁夫人的声音从身后传出“如若是官事，就交由廷尉府，由善见负责。如若是家事，梁大人不在，就由我这梁家嫡女来定夺吧”

与之一同来的程少商跟在袁善见身旁朝裕昌眨了眨眼示意放心，原来裕昌一早派人去了宫中告知程少商，请她帮忙请了袁夫人来。

“你这出嫁女，凭什么指手画脚的”

“就凭我是梁家嫡女的时候，你不过是我阿父身边的一个填房婢女。既然是家事，就叫上家中族老，按家族的规矩审上一审”

蛇打三寸，梁夫人一下便被掐住了咽喉

裕昌向袁夫人行礼后，众人一同进入梁府正堂，看着袁夫人处理梁家家事。

“今日起，曲泠君主仆二人不再归你管。想动她们半分，还要问过我是否答应。”

梁老夫人不敢置信的说道“我是你庶母，你敢对我无礼”

“当初我就不赞成父亲扶正你，门第微寒还只是小事，你这人狭隘浅薄，私心用甚。从不懂何为顾全大局，只知眼前利害，如今倒好大庭广众如此闹腾，还将太子殿下拉下水，阖族人前程你都不管不顾，你问问家中的族老，可愿为你再撑腰”

袁夫人一番话掷地有声，裕昌和程少商听的也连连点头，正常来说懂得厉害关系的人，早已知错。问题是梁老夫人不按常理出牌，继续胡搅蛮缠“难道眼睁睁看着我儿惨死，这贱人却能逍遥脱身”

“案情尚未明白，不可草率行事，你若打杀曲泠君，便是死无对证，假若圣上震怒，哪怕我们梁家是百年世家，圣上不会为难，但族中子弟将来的仕途都到此为止了。只为你儿子一人，值么”袁夫人自认道理已经讲的很明白了

可梁老夫人依旧眼睛里看不到别的，只觉所有人都对不起她们母子，她冷笑一声道“仕途关我什么事，我想遐儿入朝为官，你们个个不肯举荐。我想遐儿当家主，你们非说什么长幼有序，不肯给他机会。你们个个都自恃出身高贵，一直看不起我们母子”

袁夫人正色道“说你狭隘浅薄还不服。当初你生梁尚，阿父并未抬举你，直到你生下梁遐，阿父才扶你做上正妻。故而梁尚最初只是庶出，你不愿意别人提及这段出身，便一直不喜欢长子，偏宠幼儿。所以才将长子梁尚养成敏感多疑不信任女子的个性，闹出这般多的祸事”

“遐儿孝顺，我这个做人阿母的，疼点又如何。”梁老夫人眼含热泪，哭声道“我也疼尚儿啊，如今我拼了老命还不是要替尚儿讨公道”

袁夫人叹一口气，“人都死了，你就不要少假惺惺的了。你无非是担心曲泠君与梁尚之子继承家主之位。你偏袒幼儿想将家主之位传给他，才这么着急给曲泠君定罪”

梁老夫人被袁夫人戳中心事，不自在的低下头，听袁夫人继续说道“所以我说我阿父不该扶正你，你须知先有梁家，才有你那两个不争气的儿子，如若没了梁家，他们性命又值得几钱”

一番话说的梁老夫人，话都说不清了，最后只好把老梁大人搬出“你！你！你！我到底是你父亲遗孀”

袁夫人不吃她这套，直言不讳“我跟你透个底。此次不论结局如何，你这遗孀夫人都做到头了”

梁老夫人瞪着袁夫人，咬牙切齿道“你敢”

裕昌瞧着袁夫人的手段行事，小声的朝着程少商说道“还不多学着些”

程少商无所谓地说道“我在学，这一时半会哪能都学到的”

“哦，在学啊”

乍然听这话程少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等她过回神，脸羞得绯红，也不好答言。

凌不疑这边他直接把所有的梁家男丁都集中在一起，自己则一言不发的看着窗外，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梁无忌忍不住先开口道“凌将军，为何把我们梁家男丁集中于此，虽然凶案发生在我们梁家，但梁家无辜，不该受此屈辱”

“梁家无辜，难道梁尚不姓梁吗？若他为人正直，跟曲泠君做一对恩爱夫妻，亲密无间。那有心人的筹谋未必能成，可他非要做个畜生”

梁遐偷偷抬头，瞧着凌不疑的背影，摸不清他到底想干什么

“之前已有人知晓他们夫妻不睦，现此案揭发更知曲泠君受苦。梁尚下作卑劣，梁家当真脱的了干系”

“难道梁尚身死是我们梁家的错，凌子晟你好辩才”梁无忌不忿道

“梁家的子弟，梁家的夫妇，梁家的宅邸，梁家的凶案，若梁家无错，难不成是我凌子晟的错”凌不疑步步紧逼，梁无忌不欲在辩

“我不与你辩，我就问你，为何把我们梁家的男丁集中于此”

“此事涉及储君，想瞒也瞒不住，梁家若不交出真凶，必定祸连全族。”

此言一出，阶下跪着了的众人都吃惊的抬头望着去，随即又赶忙低下

正堂上的袁夫人向曲泠君询问道“曲泠君，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的人。好好的一桩婚事，你弄成今天这般田地，梁尚打你，你口不能说，身子也不能动吗，你早闹出来，何必闹到今天这样

曲泠君闻言落下泪来，“起初我要绝婚。梁尚要挟在外宣扬我和太子暗通款曲，私相授受。彼时我年纪小，一时被吓住了，有了孩儿之后，我发现梁尚不过是在虚张声势，于是又想绝婚。他却阴毒恐吓我，说就算我能走，孩儿总是要留下的，小小孩儿不知能撑几日折磨，我就又犹豫了”说完就复又无声抽泣不止

袁夫人感慨道“因你优柔寡断，才将事情闹到今日这步田地。如今，你还不肯说出真相么。那日中午去书庐送饭的究竟是谁”

曲泠君心一横，道“是我的婢女，幼桐。”

梁无忌这里还在和凌不疑争辩，梁家子弟无罪，“为何凌将军觉得凶手就在我们之中，难不成你找不到真凶，就让我们全族来抵罪吗”

“谁说我查不到真凶”凌不疑边说边行至梁无忌对面的桌案前坐下“能有此等力量，从背后一刀穿其胸膛，取其性命者，必定是个男子”他顿了顿，继续道“梁尚不善交际，整日窝在家中沉迷于金石，跟他有仇，跟他有利益争夺者，必定不会是外人，只会是梁家人。此事涉及储君，短短一日内，便闹得都城人人尽知。凶手敢如此高调行事，必定是有人里应外合保他周全”

堂下众人听的皆是低头更深，生怕与自己牵上关系，梁无忌听的有道理也不好反驳

“还有，梁尚乃梁家家主，若家主身死，其夫人被诬陷成凶手，那他的孩儿便无法继承家主之位。谁能取而代之，谁便有可能是凶手。梁无忌，此人可是你”

凌不疑最后将矛头直指梁无忌

正堂上曲泠君还在解释那日的事情“她披着我的绒氅去的，那日梁尚并未认出是幼桐，便像骂我一般将她撵了出去。后来家丁抬书进来，发现梁尚竟靠在书案之上，身上插着一把刀。夫人，人真的不是我杀的”

袁夫人软言安慰道“你放心，有凌将军和我儿袁慎在，定能查个水落石出，还你清白。”

梁老夫人听完却想挣扎起身去打曲泠君，被袁夫人使人制止“把她给我按住”

“人也死了，随你如何编都可，我三郎审过门口守卫，只见过你一人进出，难道杀我儿的不是你，是幼桐。你个不守妇德与太子私通之人，谁会信你。”

裕昌赶忙出声制止“梁夫人慎言，以免爱子受你诬陷储君之苦”她算是看出来了，只要牵扯上梁遐，梁夫人肯定就会小心说话，果不其然梁夫人哑了声，不敢多言。随后她向袁夫人说道“袁夫人，我去将此事告知凌将军，这里有劳了”

“公主，慢走”袁夫人点点头说道

裕昌没走几步，程少商就跟了上来“阿姊，我跟你一块去”

“好”裕昌侧身看着程少商身后的人，笑吟吟的说道“小尾巴，跟上来了”

程少商也不说话只蹬了袁善见一眼，对方用扇子遮脸，厚脸皮的跟着。三人一同来到梁尚遇刺的房间被守在门外的黑甲卫告知，凌不疑去审问梁家子弟了，并不在此处

程少商第一次见到命案现场，提出想进去看看。裕昌尚未回绝，袁善见先开口拒绝道“看你能耐的，还能查案不成，别把自己给吓着了”摇着扇子不屑的眼神

裕昌知道她是为程少商好，怕命案血腥吓着她，就是话太欠揍。程少商与袁善见相处久了，知道话说多了无用直接动手便可以了。于是她看向裕昌，见她朝自己点头，才径直走进梁尚遇害的屋中，袁善见就跟了上来，裕昌也没有多说什么，直接一眼，守在外围的黑甲卫动手，将人拦在了外面

程少商观察着这间房间，与裕昌一同分析道“按曲泠君所说幼桐走时，梁尚有气力摔东西，肯定还没死。屋外有人守着，梁尚又是如何而死呢”

裕昌接着说道“屋中有人，除梁尚外的另一个人。杀人，藏匿，案发，出现”

“可照阿姊这么说，这地方就这么大，并无藏匿之处啊”

“这也就是最奇怪的地方。不过我想凌不疑用了另一种方法，查出真凶”

“什么方法”

“梁尚身为家主，若他身死何人得利”

“哦，懂了，简单粗暴”

两人一面四处寻找一面说这话。程少商总觉得的不对劲，又说不上哪不对。在她看见裕昌从头走到尾时，突然明白了“阿姊，长度不对”

“怎么说”

“阿姊从头走到尾，大约用了二十步左右。可从屋外看来这间屋子怎么也要有二十来步啊”

“我们去数”两人说话间，走出屋子，从房子的一边，走到房子的另一边，一边走，—边数着步子，总共二十六步。在袁善见和几位黑甲卫不解的神情下，又回到了屋子，重新数着步子。然后靠着墙齐声说道“密室”

于是一起摸索的拍击墙面抬手，果然找到了一面中空的墙壁，程少商不妨用力推开了密室的门，险要被一只手拉了进去，裕昌瞧见扯住程少商的手，把她往外带，拉扯间还高声喊到“来人，找到凶手了”门外的人闻声而至

梁遐见有人来，自己无法隐藏，提刀想要挟持程少商，裕昌拔下头顶的银簪，朝他手上一扎，梁遐吃痛放开了程少商，裕昌乘机把程少商推开，自己却被梁遐挟持住

“多管闲事的女人”梁遐将一把匕首抵住裕昌的脖颈，眼神阴翳，语气中充满了愤怒

“阿姊”

“公主”

“舅父，这位是裕昌公主，若有所闪失，可是要开罪汝阳王府，惹怒圣上的”袁善见不敢激怒梁遐，唯有好言相劝

裕昌用眼神制止了想要上前的黑甲卫，似有若无的朝程少商眨一下眼，她会意悄悄的离开屋内，去寻凌不疑。

此时凌不疑正在和梁无忌论梁尚梁遐两兄弟的关系

“我梁无忌不过是梁家的养子，梁尚身死，我只不过是暂代家主之位。梁尚与梁遐乃一母同胞，都是梁太公的血脉，等梁尚入土为安之后，我便将家主之位传给三弟梁遐”

“那这梁遐跟梁尚，平日关系可好”

“他……”梁无忌自觉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于是转头向下首寻找梁遐，可怎么也找不到人，“梁遐呢”

梁无忌话音未落，哐当一声，大门被程少商推开，她气喘吁吁的道“凌，将军，阿姊出事了”

凌不疑猛的站起身来，快步走向程少商，急切的问道“怎么回事”

“是梁遐”程少商喘了口气，“是他杀了梁尚，被我和阿姊发现，现在又挟持了阿姊，就在书房”

凌不疑听懂了事情始末，便和程少商急急的往梁尚书房去，梁无忌紧随其后，其他梁氏子弟见事情和自己无关了，都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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