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人未还【1】

你悠闲的咬了一口果子，另一只手死死的抓住一只由刺猬化成的小妖，感叹道：“难道是世间太平多年，灵气旺盛，所以连小小刺猬都能这么快修炼成妖？”

被取笑的小妖倒也不恼，他修炼尚浅，在你不怀好意的仙力压迫下慢慢有些支撑不住，他轻声说道：“小妖不曾记得自己得罪过姑娘，不知姑娘这般所为何事？”

你有心收起自己的神力，小妖才像是找到一丝空隙般大口喘起气来。

你歪了歪头，面上露出笑：“去把你们桃夭上神给本姑娘叫来。”

小妖先是一愣，他微微弯腰对你行礼：“虽不知姑娘来路，但是上神嘱托过了，外人一律不得入桃林，姑娘还是请回吧。”

“呵，”你冷笑一声，手中幻化出剑指向了小妖的颈间，“敬酒不吃吃罚酒。”

小妖冷静的看着你：“就算姑娘杀了小妖，也是见不到上神的。”

“如果我就此杀了你，”你收回剑，漫不经心的说道，“你说那桃夭上神会不会来替天行道。”

“小妖的命微不足道，上神自然不会在乎。”

你觉得无趣，瞥了瞥嘴角后退几步，坐到了小妖庭院的木凳上：“这样吧。你就去告诉桃夭上神，说这里有一个罪大恶极的魔头，若他不来，就要为祸四方，扰乱他桃林百年清净。”

“若你不去，”你狠狠一眼看向他，“我就硬闯这桃林仙境。”

“你要是觉得可以拦得住我，大可一试。”

你坐在凳子上撑着头，不一会儿就点着头快要沉沉睡去，手臂开始支撑不住重重的脑袋，你突的惊醒，那小妖竟还未回来。

心知大概是被那小妖耍了些小滑头，你扭了扭脖子，大有大干一场的架势：“姑奶奶好说歹说不肯听，那可就怪不得我了。”

桃林被主人设下结界，肉眼凡胎别说是要进去，看上一眼都几乎是不可能的，也有人误打误撞闯入仙地，也都被主人施了仙法抹去记忆又扔回了人世。

诸葛亮在桃林边捡到了伤痕累累的你，虽是仙人，但他不是什么喜欢惹麻烦的热心肠，相反的，他性子冷淡的很，是个极其不爱多管闲事的人。

他心想，大概是最近被白龙那家伙灌输了太多的江湖道义，才会在看到一个脏兮兮的你后，心中居然闪过一丝不忍，就把人带回了桃林。

你那日硬闯桃林，硬生生在那上神设的结界上劈开一个入口，你也被结界反噬，伤的不轻，一身神力被封的没了多少，还差一点就没了小命。

“那日在桃林外喧哗的人就是你？”你一醒来诸葛亮便来兴师问罪了。

说这话的人身着一身白衣，衣摆和领口处是同桃林一样的绯红，腰间系着桃花样的绸带，手腕和线条好看的小腿都被特殊材料制成的薄甲包裹着，他赤着一双足，骨节分明的手上拿着一把羽扇，整个人不染尘俗半分。

他面目清冷，眉眼上挑，额间一枚桃花瓣样的浅浅印记，一双清澈的眸子寒意深到眼底，倒是眼眸里映着的满目桃花为他增添了一点柔和。

你看着他，一阵恍惚：“果真在这儿。”

“你是来寻我的？”诸葛亮淡然道。

“当真不认得我了。”你像是在喃喃自语。

诸葛亮目光从你身上扫过，吐出来的话让人牙痒痒： “若是什么不入流的小角色我都该记住的话，怕是没什么安心日子了。”

你笑笑，道：“果真是忘了。”

不管你的自言自语，诸葛亮垂眸望着你：“为何不要命的硬闯我桃林。”

你收起脸上的黯然，冲他眨着眼：“自然是久仰上神大名，垂涎上神的美色，想来一睹上神芳容。”

你答的自如，倒是弄的诸葛亮措不及防。

“一派胡言。”他道。

诸葛亮本不愿自己一个人呆惯了的桃林突然多来一个人，他也实在没想到会有人这么不识好歹，不管赶你走多少次，他还是会在桃林中心那棵最大的桃树上找到眯着眼小憩的你。

你可怜巴巴的仰起小脸，拽着他衣角软声软气的求他：“求求上神了，如今世道险恶，小仙神力被封，指不定有什么妖魔鬼怪想拿我去修炼呢，一出这桃花林，小仙怕是性命难保。”

诸葛亮面不改色：“自食其果。”

桃花林集天下灵气，正是因为诸葛亮在这里，才没有妖魔前来作祟，但是桃林外却聚集了不少觊觎着灵气想要快速修炼的妖精，他们绝非善类。

到底是桃木修成的上神，心里头还是悲怜苍生，明知你说的都是信口拈来，他也真的不忍就这样把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的你扔出桃花林，指不定会落得个什么下场。

他一撩衣裳转过身，举步间衣衫轻扬：“伤好了，就快快离开吧。”

“那小仙就叨扰上神了。”

你抿起嘴唇，在他转身的瞬间，脸上的俏皮劲全然消失不见。

借着受伤的名义你赖在了桃林，诸葛亮从未问过你的来历，他不问你也就从未主动提起过。

诸葛亮很少出桃林，最爱在桃树下听溪水潺潺，一人饮茶或是对着棋盘独自琢磨，发上，衣上，粉色的花瓣落了他一身，甚是好看。

你在他耳畔叽叽喳喳闹个不停，道他无趣。他手轻轻一挥，捏了道诀，成功的让你闭了嘴，次数多了，你也就学乖了点。

诸葛亮爱喝酒，但也只是小酌，他亲自酿了不少桃花酒埋在桃林各处，时常随地一挖就能挖出一坛美酒来，你不胜酒力，喝得少，只把喝酒当做消遣，但也最爱诸葛亮举着酒坛靠在桃树上微醺的样子。

你拿过陶泥做成的小酒杯，轻轻尝了一口，熟悉的味道一下子包裹住了整个口腔。

你忍住心中的悸动，镇定的看向他，问道：“先生从何处学来的酿酒法子？”

“别处。”

“先生何时来到此处的？”

“不记得了。”

“那先生，”你手中的酒杯随着动作微微颤抖，继续问道，“还忘了些什么？”

诸葛亮只仰头又喝了口酒：“不重要的东西。”

“不重要的东西。”你望着他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诸葛亮没有再答话，你丝毫不气馁，拿锄头挖出一坛桃花酿，又捏了法诀，在坛身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它放回了原地，和酒杯一起埋在了树下。

你抬起头轻声唤道：“先生——”，回头就看见坐在桃树上的桃仙也正在垂眸看着你，你愣了愣，眼角泪花闪闪，却冲他笑得开怀。

他问道：“你在做什么？”

“怕先生日后忘了我，留下些记号罢。”

时逢中秋，人间该又是一番热闹的好景象，待在桃林久了也想去人间逛逛，你扯着还在书房里看书的诸葛亮哀求道：“先生就同我一起去嘛。”

中秋本就该是要热闹玩耍的日子，再加上拗不过你的胡搅蛮缠，诸葛亮放下书，抿着嘴点了点头。

不同于桃林的的冷清，人间此时正是一片喜庆欢腾，街上挂着不少灯笼，灯笼上写着谜语，文人雅士聚在一起，或饮酒作诗，或赏月对酌，酒肆之地更是人来人往。

你举着糖葫芦，另一只手提着桂花糕，穿梭在人群里。

“先生！”你冲落在身后的诸葛亮挥手。

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玩的累了，你便找了一家酒馆，挨着窗坐下。诸葛亮跟着坐下，手里提着的东西也被他放在桌子上，你兴奋地左翻翻右看看，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轮满月挂在天空，你饮了一杯桂花酒，摇了摇头：“还是先生的桃花酿更有味道。”

诸葛亮看着你，心头异样，他也学着你的样子拿起了酒杯一饮而尽，你抓住他的手，笑道：“先生，试试这个。”

手里的糖葫芦已经递到他面前，诸葛亮来不及思索就已经张开了嘴，一粒山楂果子被送进他的嘴里，酸甜的果子混合着刚刚下肚的桂花酒，说不出来的奇怪味道成功让诸葛亮皱起了眉。

“像是坏掉的番薯，还是这么难吃。”刚刚说完诸葛亮就愣了愣，他的话，仿佛自己以前尝过这个味道般。

“以前有一个人，也跟先生说过一样的话，他……”你意有所指，还想再说些什么时却被人打断。

“上神。” 来的是一个女子，你细细一打量便知这是个小花仙。

她俯下身子在诸葛亮耳边说了些什么，诸葛亮垂下眼，放下了酒杯。

花仙欠下腰行了个礼，又朝你微微点头，转身离去了。

诸葛亮站起身，那双似三月桃花的眼睛看着你，温柔的不像话，说出的话也恍若温柔的秋风。

“你玩去吧，我忙完便来寻你。”

月上柳梢头，你飞身站于高楼上，提着一壶酒，看街道从热闹归入平静，看万家灯火一一熄灭，看明月高悬于天际洒下清辉。

他没有回来。

“罢了。”最后一滴酒入喉，你飞身消失于茫茫夜色。

诸葛亮已经好几日没有回来了，他是个喜欢在桃林里独自待着的性子，若不是有什么事断然不会离开桃林，更何况还是这么长的时间，你心下不安，便叫来常年在此受诸葛亮庇护的妖，打算问个究竟。

“姑娘说的，可是一位百合花化成的仙子？”

你想了想，那日来的姑娘身上衣服确实绣着百合花，便答道：“是的。”

那小妖笑道：“姑娘大可放心，那仙子是天上一位上仙的侍女。”

“上仙？”你手指轻轻摩擦着酒杯的杯沿，若有所思。

“是的，”小妖点点头，“名唤瑶姬。”

“那她找先生做什么？”你不解道。

“姑娘有所不知，上神和那上仙，在七年前定下了婚约，昨日中秋，想来是好不容易见上一面，桃夭上神才迟迟未归。”

风空洞洞的吹过，你仿佛听见有什么轰然倒塌的声音。

“婚约……”

“是啊，”那小妖还在滔滔不绝，“两人可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只可惜瑶姬上仙前些年突然患了怪病，天下神医都束手无策，听闻只有一种……”

你魂不守舍的守在桃林几天，先等到的不是诸葛亮，而是瑶姬。

她脸朝花束、身形纤细，长发挽成垂云髻，其间斜插了一支如雪玉钗。一袭白衣，长长的裙摆上落了桃花，桃花一映更是粲然生光。

她嫣然一笑，朝你走来的步子带起桃花纷扬。

只一眼，你便看出她身上笼罩的黑气。

也许是察觉到你瞬间升腾起的神力，她愣了愣，在离你半米处停了下来了。

她道：“姑娘果然不是普通人。”

你不答话，她笑了笑，自顾自道：“虽不知姑娘来历和目的，但相信姑娘是没有恶意的，还请姑娘……”

她顿了顿，眼底一片烟波，让人看不清：“快些离开此地。”

万物的得失都有因果，由因得果，由果寻因，兜兜转转走到今天或许都是一个缘字，你摇了摇头，眼神坚定：“若我说不呢？”

瑶姬握着丝绢的手微微颤抖，她突然轻笑了一声：“我跟上神定下婚约已有七年，不曾一日不念着他。”

或许是这样的，你说，可我寻了他一世。

你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喝了多久，此刻似已是醉了七八分，竟然迟钝到连诸葛亮接近都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突如其来的手里的酒坛就被夺走了，你先是一惊，抬起头来，眼前有三四个诸葛亮模模糊糊在晃动。

你叹了一声，笑了起来：“先生。”

诸葛亮微微一怔，他慢慢放下酒坛，低头看着这个衣发散乱，神情迷朦的人。

他突然失了神，只觉得眼前的一切眼熟的紧，是了……眼熟……好像有一些失去多年的画面同眼前的一切重合了起来，他有些不解。

“先生，”你又唤了他一声，挣扎着想要站起身来，诸葛亮见状，忽的抓住你的胳膊。

你顺势勾住他的脖子，薄红的唇轻启：“先生承诺要护瑶姬姑娘一世平安，要帮她治好怪病，就真的十年如一日的待她好，先生还真是个信守承诺之人。”

“可是先生，你为何偏偏一次一次失信于我？”

“算起来，先生已经骗了我两次了。”

“前几日留我一个人在人间等你，”你伸出一只手点了点他的额头，“还有上一次，害我等了百年，这些账，你要怎么算？”

瑶姬的话还在脑袋里循环，清泪从眼眶滑落掉入嘴角。

“先答应我陪我在人间游玩，先答应我永远陪着我，”你闭着眼喃喃着，“你明明，先答应过我。”

“人都是自私的，我也是，于是私心的想要把他藏起来归自己所有。”

那日大醉之后，你便独自一人离开了桃林，路遇除妖的李白，便直接跟着他回了羽族之地。

凤白刚刚处理事情回来，就见你闹的四处鸡犬不宁。

他道：“你不回你的灵谷，老是待在我这里作甚？”

“回那伤心地干什么。” 你答。

“你再怎么说都是灵谷的主人，放着那么多人不管，怎么说的过去？”

凤白懒洋洋的擦拭着青莲剑，抬眼漫不经心的看你：“我看，还是放弃吧，那家伙根本就想不起来了，就算想起来了，看现在他对那瑶姬的情谊，你难免不会又伤一次心。”

“我本就没奢望他能同我在一起，”你怔了怔，“我只求他能想起我，哪怕对我已经没了情谊，能记起我就好。”

“神仙下凡历劫，经历过了也就过去了，那对他们来说，就恍如做了一场梦，不会当真的。”

“他如果真的对你有情谊，又怎会抹去自己的记忆。”

“你要明白，就算他真的想了起来，”李白顿了顿，“他也是桃夭上神，不是你的小亮亮。”

诸葛亮会寻来是你万万没想到的。

诸葛亮指名道姓的要找你，李白没拦着，他朝你眨眨眼：“哥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俨然一副看戏的模样，你一下子就想通了诸葛亮为什么能找到这里来。

那道白衣身影就站在不远处的湖畔，微微低着头，一动不动。

你还没有出声叫他，他突然抬起头，看见了你，对峙片刻，他挪动步子，沉着脸朝你走来。

不知怎么的，你有些害怕的后退了一步，仿佛从他眼里看到了鲜红的血丝，着实有些可怕。

“不辞而别就是你们灵谷一派一贯的作风吗？”他沉声道。

你木讷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只是不想人从我这里丢了，最后惹得灵谷的人上门要人而已。”

你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灵谷的人的？”

诸葛亮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你自己告诉我的。”

“我？”你万分不解，绞尽脑汁也没想起什么时候自己告诉过他。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看了看远处的凤白：“你和他，很熟？”

你回头看了一眼，冲李白吐了吐舌头，答道：“从我出生就认识了，这死凤凰，做什么都瞒着我。”

“你这些日子，都是在这里？”他语气听着干涩。

“嗯。”

你踢了踢脚边的石子，反问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是为了确认你还活着，”他顿了顿，“还有，确认你说的话。”

“我曾经，答应过你什么？”他问。

“没什么，”你笑笑，“都是我喝醉了酒胡说的。”

“你说说你，”李白伸着指头朝你脑门上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人家好不容易主动问了，你怎么还自己骗他！”

你没好气的挥开他的手：“疼！”

他收回手：“简直就是自作自受。”

你愣了愣，笑道：“巧了，他也是这么说我的。”

“本来我是非要他想起我不可的，但是他板着一张脸问我的时候，我突然就觉得，他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李白一脸不认同的摇了摇头。

“诶，”你突然凑到他面前，“我问你，如果你遇到自己喜欢的人，会怎么做？”

李白突然正色，他认真的看着你：“如果你喜欢了一个人，一定要让他知道，不要等待，不要守护，不要用'他幸福就好了'来麻痹自己。他若喜欢，你便留下，他若不喜欢，你想方设法也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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