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澹清在那头梦着年少桃花灼,季元启在这头面对凌晏如的冷脸,觉得自己此生真是恨透了如此满面冷意又不爱说话的大人。
季元启昨天才在大理寺发了一通脾气,现在软下来求人,多少有点拉不下面子。凌晏如却没像之前那样,对他处处刁难。反而让人给他看茶,端了一副谆谆教导的慈师模样,让季大少爷不禁身子一抖,警惕起来。
他这两天在宣京的警惕指数简直逼近人在华清念书的时候,实在是遭罪。
凌晏如大概知道这少年像刺猬似的自保,故而也不看他,只偏头望向花澹清的房间:“人既已看过了,季生还有什么要问的?”
季元启沉默了一会儿,才斟酌着开口:“你留他在宣京,到底在谋求什么。”
凌晏如一怔,没想到季元启开口问的是自己。他回头,遇上少年人不加掩饰的锋利怀疑,有些好笑。但他面上依然冷淡,瞧不出半分端倪。
季元启不待他回答,又自顾自地朝下说:“他既然没死,花忱怎么会善罢甘休?当初那篇檄文以花澹清坠崖为饵,谋反才为真。你留他在宣京,是给了花忱北上的借口。”
凌晏如没有说话,像是在默认,又像是在聆听一个稚童的胡言乱语。
季元启一顿,而后自嘲一笑:“凌首辅,你大抵是真疯了,才会为力破陈规而做出这样的罪孽之事。”
凌晏如忽地也笑,问他:“依你来看,这天下该如何改,才会最好?”
季元启定定看着眼啜笑意,实则寒冷无比的凌晏如,答道:“纵使昏君当道,也不该以百姓为赌。”
“季生。你总会明白的,一个朝代的腐败凋零,不是光靠换个君主就能做成的事。圣人言,知我罪我,其惟春秋。你埋怨也好,看不惯也罢,你既然懂得,也该揣摩季家在之后的位置。”
“爷爷如何做,兄长如何做,是他们的事。”
“你既然想让季家在这动荡求生,也要看得透何时进,何时退。宸王远在蜀中,此战结果如何,现在暂未可知。然,无论日后是谁坐上那个位置,寒江案不得不翻,我提点你一句,不是为了要挟季家。”
季元启听他提及寒江案,不由轻轻攥握茶杯,笑得勉强:“那首辅的意思,是要季家如何?”
凌晏如阖了阖眼,说的云淡风轻:“我要你藏住花澹清。”
季元启愣怔:“这是何意?”
“正如你所说,花忱北上宣京,只为了他这胞弟。就算我与旁人如何谋算,现下扣着他,也只是一时之计。倘若变故横生,便要托你将他送走。”
横生。好一个变故横生。
季元启嗤声一笑,在心底骂道:那寒江,不就是变故横生!?
倘若花澹清没有摔断那双腿,如今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他不是恼凌晏如将自己拉上贼船,却是恨极他肆意操控花澹清。仿佛那少年真如他说的如此不堪,只能任人摆布,决定去留。
凌晏如似是读懂季元启眼底的责备之意,但终究没有解释的意图,反是闭口不言,停茶送客。
等花澹清迷迷糊糊醒转时,才打听到季元启已经离府。他呆呆的坐了一会儿,在星河替他拴系披风时才回过神来。
星河用指腹擦了擦少年人的脸颊,柔声问道:“殿下这就又思念故友了?”
花澹清浅浅笑着,偏颅贴着那人粗糙却柔暖的掌心:“只是觉得自己说的太少,让他不尽兴。况且此一别,再见又是何年?”
星河宽慰他,总会再见的。
于是花澹清也在心中疑问,总会再见么?
他和季元启这一出突兀又荒唐的见面,没有多少惊喜,也没有任何痕迹。好像只是一阵风来,轻轻绕过他的指间。等他想再抓紧时,才发现那缕风已离他而去,去得太远。
留不住而已。
花澹清搓了搓自己的手指,觉得似乎在梦中也是这样捻过什么。但仔细去想时,又记不清楚。
而那策马出城的季元启,在狂奔十几里后,终于曳马停下,让它驮着自己慢慢朝前走,也不怕天黑前抵达不了驿站。
季元启越往南走,就遇见越多北上逃难的百姓。其中大多是寒江周边的百姓,还有部分是蜀中辗转北上的人。他在华清时就看得够多了,如今再看,竟是连悲哀的心思都没有,徒留麻木。
季家当年是遭人算计也好,是为其主也罢,因果罪孽早就结下,该偿的债,不管那宣家姐妹谁来讨,他们季家都得受着。但花澹清的债算什么?
他凭什么要替凌晏如藏着他?那人嚣张如此,都在宣家眼皮底下藏了他小半年,为什么到现在突然就逮上一个北上寻友的他?
季元启苦涩一笑,自问自答。
他此番北上寻花澹清是真,找凌晏如合作也是真。如今都是一根线上的蚂蚱,日后花忱等人顾忌着花澹清,到底也不会对季家真做什么。
果然是,一步错,步步错。
当初他算计着花澹清,借他的东风去找什么季元鸿的真相,现在也该被他的恩师算计着做花澹清的退路。这就是孽债了。
季元启慢慢呵出一口冷气,在那白雾飘散时,才忽然记起,自己没对花澹清道声别。
他下意识拽紧缰绳,回身看了看已经太远的宣京。
他看了半晌,看得自己眼睛被那轮西沉的落日烧得滚烫,烧得流下泪来,才觉得疼痛般眨了眨眼睛,就此转身,再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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