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心先生,在想什么?”
花澹清开口,唤醒了难得走神的凌晏如。
凌晏如微微垂低眼睫,看向他和少年之间的一盘残局。
又是残局。
花澹清这几日精神不错,而凌晏如也得了空闲,能陪他弈上几盘棋。他们二人都不是醉心此道的棋痴,偶尔弈棋,也都是为了消遣。而凌晏如的棋艺虽然在花澹清之上,但也没有放水的意思,常常把花澹清揍得落花流水,还要点评两句:较之幼时,退步不少。
花澹清一口血哽在喉头,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满辩解道:明明是进步!!
然而,这几日花澹清不知道从哪扒拉来一盘棋,要他陪着破解棋局。左右没有什么要紧事,凌晏如索性挪出些时间,和花澹清下了几回。但下到最后,总会步入残局难解的局面。进不可生,退却无路。
凌晏如疑心这盘棋是他这好学生从某个江湖好友处寻来的,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隐世蝶谷的秋惊墨。他吃不准自家学生什么时候偷偷和神算见面,但又想到步夜差人看着秋家,就算见了面,也不会瞒的滴水不漏。
他心中有惑,却仍强行压下,面色不改的陪花澹清弈棋。
花澹清的目的也不是真要破解棋局,更像是烦闷无趣,黏着凌晏如讨个乐子。
否则,少年就不该是这副懒散闲适的样子,一边倚着贵妃软榻,一边捻了糕点或葡萄,还轻捋着怀中白兔。
此情此景,看得凌晏如眉梢一跳,心中不由得默默念了四字。
孟浪无形。
花澹清早就不如小时候那般可爱了。伶牙利嘴,张狂肆意,与他以往心中默然期待的温温君子相去甚远。但仔细想想,似乎他小时候,也没有特别可爱。不到自己腰高的小孩儿,就能舞着比自个个头还高的长枪去戳花忱屁股。想来想去,这人也就在凌晏如面前还装几分乖巧,也不知是卖他一份西席面子,还是真的在心底怵他。
想到最后,凌晏如不禁轻笑两声,觉得花澹清的胆子大得能吞天,哪里又会怵他?
花澹清眼见着自家先生刚回魂没多久,又慢吞吞地走了神,但手上动作不停,装模作样地给他落了一子,便觉得有些好笑。
“云……”
“大人。”
就在花澹清开口打算再次唤醒凌晏如的时候,门外响起了凌伯的声音。花澹清顿时闭了嘴巴,顺便擦了擦自己的手指,努力摆正上半身的坐姿。
凌晏如朝门瞥了一眼,又看向装模作样的学生,眼底划过浅浅笑意。他放了棋子,应道:“何事?”
“步大人请您去趟大理寺。”
凌晏如正收拾着桌上花糕,听到这话,动作稍稍一顿,随后淡淡嗯了一声,让凌伯退下。
花澹清以为他很快就要走,送别之词到了嘴边,却被凌晏如将手牵过,仔细擦净了指头。于是他眨巴几下眼睛,勾了勾那人指腹。
“先生。”
凌晏如瞧着那奶猫肉垫似的一抓,眉毛又是一挑,心底无声飘过一句“孟浪”。
凌晏如不应他,只将花澹清收拾好,又捎来一条软毯,才离开房间,直奔大理寺。
步夜请他的原因除了吃饱了撑的要加班,多半就是挡不住了。
果不其然,等他进了大理寺,还没走到步夜书房,就听得里头传来几声争执。
“步少卿!再藏着掖着,小爷我晚上真的去爬首辅府了啊!”
“季公子慎言,若要硬闯首辅大人的府邸,恐怕太傅那边……”
“你别用老爷子压我!再说,你们自己也清楚,凌晏如他在府里干得什么好事,整个宣京都在传!他就不怕——”
季元启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门被人推开,涌进一阵冷风。
来者面色不虞,一双紫眸沉沉含冰,不偏不移地凝视着他。
凌晏如见这少年猝然憋回嘴里的话,又见后头步夜一副看好戏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心烦。他强压着情绪,冷淡地开口问道:“本官该怕什么?”
季元启心脏猛然跳动起来,来源于长辈的威压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收声,但转念想到花澹清,他又皱着眉握了拳,盯着凌晏如。
“……首辅大人。”
无论如何,季元启仍依礼朝他一拜,并未回答凌晏如的问题。
凌晏如神色淡淡地朝前走了几步,落了座。步夜在旁侧替两人都斟了茶,看着气氛逐渐拧巴,才出面调和。
“季公子远道而来,还是先坐下喝杯茶,慢慢谈吧。”
“步少卿,你这话我这几天都听得起茧子了。我在这大理寺都喝了多少茶了,你倒是和我谈啊!”
面对步夜,刚才还和霜打茄子似的萎靡不振的季元启,陡然把嘴变得像竹筒倒豆子一般火力全开。
而步夜自带屏蔽功能从容应对,只含笑给那忍着怒气的少年人递去一杯茶。
“慎言、慎言。在下这不是把凌大人给你请来了,有事你们慢慢谈。”
凌晏如淡淡喝茶,连眼神都不分给其他二人。
季元启怵凌晏如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以往仗着花澹清在身边,还能说上几句,如今自己单枪匹马斗一只狐狸一只老虎,不免有点底气不足。
他想了想,虽然眼神看着步夜,但问题却是朝着凌晏如去,仿佛以此就能获得无限勇气:“我来宣京,只为一件事。花澹清他……是不是还活着?”
步夜面带微笑地看着他,眼神中飘过无声的字:你看着他说啊!
季元启憋着一口气,怒瞪大理寺少卿:你怎么不看他!
这边两个人大眼瞪小眼,那边凌晏如八风不动,只顾把玩着自己手上的玉扳指。他转了两圈,抬眼看向季元启,开口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
“他死了。”
季元启心口一颤,握紧了腰边的萧。也在这一刻,他方才的毛躁少年意气尽数褪去,眉眼染上不符年纪的老成。他静静凝视着凌晏如,不像所有人以为的那样慌乱,甚至连之前皱紧的眉都缓缓展开。一张冷面。
两人好像在用眼神厮杀缠斗那样互看了一会儿,季元启忽然卸了力气,朝后一躺,十分放肆的翘腿曲臂,撑着下颌看向凌晏如。
“凌首辅,那花家孽障死了,你怎么也不通报朝廷一声,以让寒江反贼乱心啊?”
凌晏如好似完全不在意这少年人在自己眼前如此放肆,仍是一脸平静。
“本官如何敢妄论圣意。”
季元启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手中长萧轻轻击了一下掌心。
“不敢妄论,却敢欺君?”
步夜眼皮一跳,觉得季元启这挑衅得真不怕凌晏如一掌把他那小身板打出大理寺。
凌晏如微微敛眸,冷冷看着季元启。而少年却完全不像刚才那样害怕凌晏如的威压,现在,他心里怒火烧得太过沸腾,直冲颅顶,反而把自己逼得无比冷静。
季元启勾唇笑了笑:“他到底怎么了?”
凌晏如看得出季元启眼中几欲喷薄而出的怒火,心中微微一哂,觉得到底是不如他哥哥那般沉得住气。
“本官已经说过,他死了。”
“凌云心!”
季元启猛地一拍桌子,手边茶盏顿时碎裂。
他虽出身文官世家,但自幼习武,身手没有五分也有三分,这么突然的一掌下去,让步夜都挑了挑眉毛。
“你胆敢窝藏反贼!你也要谋逆反上不成!”
凌晏如眯了眯眼睛,抚去脸颊上被泼溅的一点茶水,轻捻了两下。
“季家少主,给本官扣这么一顶帽子,季太傅便是如此教你的?”
“别拿其他人来挡!你不要脸,我替花澹清要!你把他囚在自己府里,外头的人不知道,但执意要查他下落的人你瞒得住几个!?”
听到这里,步夜瞥了一眼凌晏如骤然冷下的脸色,心里如狂风咆哮一样席卷而过,脑子里都算好了八百种给季家交代的处理方案。
为了避免风雨升级,步少卿到底是硬着头皮下场劝和:“季公子,祸从口出,你……”
“你护不住他。”
凌晏如冷冷扔下这几个字,眼底里席卷着和季元启一般无二的狂风暴雨。
“又安敢在大理寺口出狂言!”
季元启被刺激得骤然绷紧脊背,像一只幼虎般,虽然害怕,但仍然紧盯着身前隐约动怒的凌晏如。
“我护不住他!你又是怎么护的他?朝中上下有多少人都说你凌晏如在府上养了男宠,又纵着皇帝四处征战,你到底在护他还是让他陪你一起死!”
“放肆!”
凌晏如怒喝一声,生生掰断了椅子扶手,震下一串粉尘。
步夜一惊,连忙说道:“大人,季公子是关心则乱,不可动怒!”
“你拦着他做什么!步夜!别以为你就能甩干净了!”
“季小公子,你就少说两句吧,如今这形式……”
凌晏如握着手里的木块碎屑,隐约感到掌心刺痛,才促使自己冷静下来,沉沉地盯着季元启。
“季子亦。”
正在旁侧争吵的两个人听到凌晏如连名带姓的叫了季元启一声,不禁停了下来。而季元启反应一顿,当即大怒,正要开口驳斥,又被凌晏如那冷似寒冰的一眼抵挡回去。
“我不是在同你玩笑,你护不住他。你是要同我争论伦理纲常,还是为臣之道都好,我只问你一句,你护得住么?是凭你,还是凭季家?”
花亦山:痴儿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