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晏如信手揉了那张纸条,却未将它烧尽,只随便扔进抽屉,便推门而出。
花澹清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凌晏如的动作,依旧垂眼仔细雕琢着手里的玉料。
服侍花澹清的人被越撤越少,加上星河隔三差五就要挑起贴身服务的职责,凌晏如索性撤了守卫,算是默许了星河所作所为。
于是,眼下也没人知会花澹清一声,独留凌晏如无声靠近。
花澹清轻轻吹去掌中细屑,却感到肩上一沉,是被人披上一件羽氅。等他抬头再看,便对上凌晏如那双装满沉沉情愫的眼瞳。
“云心先生?”
花澹清一怔,随即弯了唇角露个笑脸,放下了手中的东西。
凌晏如伸手,将窗微微合拢些许。
“来看看你,想不想出府走走。”
花澹清差点挂不住脸上的笑,唇角一松,不经意间又恢复了一贯的冷然,甚至有些怔怔的痴相。
然而,他很快就眨了眨眼,似乎借此把那些情绪都尽数抹去,才又对凌晏如笑了笑。
“这是我到府上大半年了,先生头一回邀我出门走走。是碰上哪处的战报大捷了吗?”
凌晏如偏颅去看花澹清搁在桌上的玉块,却辨不出是什么形状。
“中秋将至,你也该置办些秋衣了。…雕得是什么?”
花澹清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而后慢了半拍地回答道:“琼。”
“我在雕琼。”
这回,愣住的人成了凌晏如。
讶异在他眼底悄然滑过,又坠入那雾蒙蒙的暗紫当中,再找不到痕迹。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抚上腰间玉坠,凝视着花澹清的眉眼,声音放软了一些。
“你在找琼吗?”
“是呀,先生。我记得琼该在这里,现下兴许是跟着管家大叔吃草去了。”
凌晏如又仔细看了看花澹清,半晌才伸出手抚上少年人的脸,轻轻地撩起耳边垂发。
“我知晓了,明日就带琼来见你。”
琼是花澹清曾经养过的一只白兔。
“曾经”有过,指的就是到了现在,琼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年。
兔儿寿命本就短暂,更别提琼是花澹清小时候,元南国公亲手逮回来送他的礼物。凌晏如也只是当年初入府时,瞥见一眼那只白兔本尊。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初见时花澹清手中抱的不是琼,而是一只叫琼霜的新兔子。
在凌晏如抚上花澹清的侧脸时,少年人就微微偏首,十分熟稔而大胆地贴上他的掌心。
凌晏如的动作一顿,却没有收回手,反而往前两步,搂住了少年。
“步夜给你的药,这几日都喝了吗?”
“云心先生,我自然是喝了的。况且既是中秋,合该吃月饼。”
花澹清对答如流,依旧乖巧伏在他身上,一改往日拘谨疏离模样,还伸手挑了他的长发,握在手中把玩。
而凌晏如只是借着这一姿势,趁花澹清不注意的时候,将刻刀和玉料尽数拿走。随后,他又随口哄着花澹清上榻睡觉,才转身离开屋子。
凌晏如步过回廊,穿过庭院,找到了管家。
“以往准许花公子进的库房,将玉料香木都撤了,刻刀也不许他碰。”
凌老伯并未多问,只将自家公子吩咐的事一一记下,又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凌晏如顿了顿,最后添上一句:“遣人出府,买一只足月的白兔回来。”
将事情嘱托完善,凌晏如才回身看向门窗紧闭的花澹清的房间。他搓了搓指腹上的玉屑,终是有些自嘲地弯起唇角,笑了一笑。
眼见着凌老伯要走,凌晏如却又出声喊住了他。
“等等,我和你一同去。”
这么说着,两人才一同出了首辅府。
步夜说花澹清撑不了多久,到底是没说假话。
花澹清连月受的冲击不小,饶是他心性再坚韧,也会走到绷不住弦的那一天。就像往日总是巧笑嫣然的人,也会在巨大打击下变得多疑冷漠,以刺伤人。
而花澹清的性格转换有两种模式,要么愈挫愈勇、日渐凶狠,要么逐渐颓废,惶惶不可终日。他在幼时就被花府巨变逼得失心疯了一段时间,更何况,那时候花忱铁了心把他当傻子养,也算是给他无形中建立了一种心理防御机制。
凌晏如是在太多年后,才逐渐摸清当时在南塘所感到的违和,也就明白了当时花府的人,为什么会在暗传花澹清是个傻子。
花澹清当真是疯过。
他发疯的时候,无声无息。和旁人印象中的憨傻呆滞不同,花澹清看起来只是有些思维跳脱的模样,却会变得极其渴望肢体接触和相处。
当初强留花澹清在京城,步夜话里话外都在警告他,当心少年人外表没事,却在宣京被逼得失心疯。
宣京对花澹清来说,不止是大景都城、曾经的求学之地,更是他杀父弑母的仇人所在,是集血仇于一身的暗斋老巢。在这样的环境里,他怎么可能日日安心,夜夜安眠?
但凌晏如依旧做了那个决定。
眼下,他微微自嘲一笑,却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那千里之外的花忱。
凌晏如走在街上时始终沉默不语,只是偶尔把玩着腰间玉坠,仔细抚摸上头纹路。
兰生会懂他么?
他不求他懂。
哪怕天下人都不懂他,也没什么可畏惧的。凌晏如从来都不要答案。
凌老伯领着他到了贩卖生禽的街巷口,有些犹豫地望着他,说道:“大人,里头都是禽兽野物,恐怕会惹你不喜。”
凌晏如并未沉吟思考,反是垂了垂眼,朝前迈步而去。
他没有解释的打算,老人也没有追问的意愿,遂垂首跟在凌晏如身后,进入了这乱哄哄的街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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