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章

与李艺彤短暂相会过后的第二天正午，莫寒又自亦庄车站登上出关的列车，继续自己匆匆忙忙的赴任驻防之旅，又是两个昼夜的行进，当军列再次停下时，第二装甲师已经来到了松花江畔的小城依兰，这就是这支精锐大军的终点了，花了一整天的工夫安置好自己的属下，莫寒来不及好好休息，趁着天刚刚放亮就驱车直奔省会龙江，面见自己现如今的长官孙晓艳，顺带参加黑龙江守备区的一场例行会议。

营房了暂时没有了军长，可众人还是有条不紊进行着自己的职责，搬到新家总是让人倍感新鲜，特别是对于两支装甲师的很多官兵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来到遥远的满洲，对于这里的初印象除了一望无际的皑皑雪原，就是肆虐起来就让人无处躲藏的北风，但好在屋子里总是暖洋洋的，但有的人偏偏就闲不住，冒着关外的严寒在外面走来走去，似乎满洲土地上的每一寸都与众不同，雷宇霄就是这样的人，转了好大一圈，她在莫寒办公室外的墙根地下看到了七八个密封好的玄色瓦缸，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她拆开了其中一个，不过得到的结果却不怎么妙，“额咳……我的天！这是什么东西？味道怎么这么冲？我说……你赶紧抬出去扔了，军部里面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瓦缸刚打开，一股剧烈的酸味立刻就扑鼻而来，雷宇霄自小在在粤州长大，哪里见过这种关外人整天都离不开的玩意，顿时被呛得连连咳嗽，缓了一阵子之后赶忙对自己身后的士兵说道。

“别介啊雷师长，这可是孙军团长送给军长的见面礼，你就这么给扔了，万一要是让她知道的多不好，都跟你说了等军长出来再发落，你偏要打开……”这一幕恰好被姜杉撞见了，她大概知道这就是满洲一带的塞纳人的冬季一半粮，腌酸菜，可也没想到它的味道可是有些不亲民，至少对于他们这些外来者是如此。强忍着让她也快感觉窒息了的怪味，姜杉连忙自己动手先又把盖子封好，哭笑不得的看了看近乎狼狈的雷宇霄，轻轻摇了摇头。

缓了好一阵子，雷宇霄才算不再咳嗽了，可脸上的表情依然十分不适，不禁抱着怀疑人生的口吻说道，“这玩意……呛得我差点把午饭都吐出来，孙晓艳搞得这是什么鬼，难不成是这满洲的特色小吃……”

“你呀，确实孤陋寡闻了，满洲菜馆里面常见的酸白菜腌萝卜之类的酸菜就是它，只是发酵的味道不太好闻啊，不过吃起来倒是很爽口，让人根本停不下来。”姜杉笑笑，指了指那几个瓦缸显得很懂行的告诉雷宇霄。

“啊？算了算了，我可享受不了，还是留给喜欢的人吧，让我吃这个还不如杀了我”雷宇霄是带着震惊的眼神盯着姜杉听她说完，连忙摆摆手表示着拒绝，正准备转身离开，身后忽然有人说笑道，“什么玩意能让咱雷师长都惧怕，来来，让我看看。”雷宇霄和姜杉下意识的看了过去，原来是莫寒。

“军长，您这么快就回来了啊。孙晓艳这人什么样啊，是不是人高马大，虎背熊腰啊？”雷宇霄连忙转身走到莫寒面前，连珠炮似的问起了她。

“那倒是不至于，瘦瘦高高的像只白鹤，身上散发着满洲人特有的干练，大概是因为初次见面吧，我俩都说了挺多客套话，她也是一直笑呵呵的，这么一看她这个人还是很好相处的……只不过许是岁数大了，她总是咳嗽，似乎身体不太好”莫寒听完这话也笑了，伸手摆了摆就向雷宇霄说起了自己对于孙晓艳为数不多的初印象，紧接着她指了指那几个瓦缸，又笑着说道，“你们大概是没有见过关外的酸菜，那些就是，其实我也好奇它到底是什么味道，晚上就让炊事班做些能用的上酸菜的大菜，大家一起尝尝。”

“额……军长，我看我还是算了吧，这腌酸菜的气味实在是不怎么样。”雷宇霄一听莫寒真的打算吃这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当下就表示要退避三舍。

“诶，来了满洲怎么能不多吃点地方特色，兴许就和臭豆腐一样，闻着让人敬而远之，吃起来就欲罢不能了”莫寒其实也是个不亏嘴的主顾，只是唯独在吃的方面颇有要求，虽说之前她对腌酸菜向来没有多少好感，可眼下已经到了这里，她也竟平添了不少好奇心，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寒暄过后她话锋一变，谈起了正事，“哦对了，下周三们装甲军要进行第一次联合演习，这是具体的模拟战役情况，你回去之后抓紧时间拟定计划，我到时候要亲自看。”莫寒说着从随身公文包里取出文件递给雷宇霄。

“是，军长，我保证两天之内就向您交上我们的演习计划，属下这就赶回师部。”雷宇霄没有多余的话，收起了文件就转身坐上吉普车向自己的驻地而去，莫寒则是径直去了自己的办公室，一推门进去，冯晓菲居然就在里面，她立即起身走向莫寒，而莫寒也大致明白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看样子她在等着自己，于是也就直白的问起了冯晓菲，“晓菲，你们团这个月的工作报告这么快就出来了啊。”

“是啊军长，其实我昨天就已经写完了，只不过今天才是月尾，我才来递交的。正好军部文书官说刚才传来了军政部的命令，里面好像也和我有关系。”冯晓菲微笑着回答莫寒，转身指了指她办公桌上的一份文件说道。

“是吗，我看看……”莫寒走到桌子旁边拿起文件夹打开，果不其然这是一份人事任命通知，其中涉及到的人不在少数，她也几乎逐个念叨起来，“这倒是有意思，装甲军参谋长换成了林楠，她还兼任第二装甲师师长，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老地方，源源和姜杉一个升任副师长，另一个任参谋长，就连你也晋升成团长了，好啊，我正愁兼任师长忙不过来呢……不过这次倒是要新来两个人，想必其中一个你肯定认识。”莫寒浏览完毕，笑着把文件递向了冯晓菲，示意她打开看看。

“听您的意思，八成是我的陆大同学吧”冯晓菲微笑着回答莫寒，接过来之后她几乎是一眼就在名单下方看到了一个名字，随机略微兴奋的对莫寒说道，“邵雪聪，还真是……记得上次见面都是八年前了，想不到这次居然被派到咱们这里。我的参谋长倒是也有点意思，刘增艳中校……还是姜杉她们的同期，说来说去都是自家人，还不错嘛。”

“关于这个新来的参谋长我过一会就去找源源姜杉了解一下，不过我倒是想先听听你的介绍，这个邵团长是个什么样的人？”莫寒轻轻点了点头，旋即又追问冯晓菲。

“她一贯话不多，行事沉稳干练，思绪很难被周围环境所左右，是个中规中矩的军人，虽然立不了什么大功，可也不可能犯大错，倒是像个微缩版的您。”冯晓菲简而言之，把自己印象中的邵雪聪介绍给了莫寒。

“哈哈，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满心期待，好吧，我相信你的眼光，等晋升仪式办完了，我们好好的喝一杯……”莫寒莞尔一笑的说着，把文件放回到了办公桌上，和冯晓菲一起出了办公室，又继续着自己作为军长东奔西走忙碌的一天。

帝都还是雾蒙蒙的，大家也都算不清楚已经有多少天没见到太阳现身了，不过这对于南国的人来说已是司空见惯，可也不能一概而论，有人就对此颇为不适。

戴好帽子，许光煐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看了看那近乎是灰黑一团的天空，小声嘟囔了一句，“还是范阳的冬天好，最起码能看见日升日落，还知道一天是怎么过去的，不像这鬼地方，呵呵”轻笑着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转身拎起皮包，走了出去。

刚出门不多远，赵粤迎面过来了，许光煐忙不迭放慢了脚步，和她打招呼，“师长，您还没准备回去吗？”

“是学长啊，我今天晚上就不走了，您走得倒是很早啊，看您的打扮，是要去见什么客人吗？”赵粤见是他，也很自然的面露微笑，上下打量了许光煐一番，反问他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外人，戴参谋长约我今天坐坐，学妹的面子是一定要给足的，再说了，谁能拒绝上司的邀请，我又是初来乍到，还指望被你们多多关照呢。”许光煐摆摆手，风轻云淡的说着，两个人的对话持续了不长时间，因为还要赶着去找陆婷的缘故，赵粤匆匆拜别了许光煐离开了，许光煐也就没再停留，作为受邀的一方，他一向都是早早赶过去等候着，更何况现在是晚高峰，帝都市区内的道路上汽车自然多，不过有些让他意外的是，赶往见面地点的一路上就几乎没有堵车，手上的那根雪茄还剩下不少，车子就已经停靠在了餐厅门口的路边，许光煐无奈把雪茄收进了雪茄筒，抬头看了看霓虹闪烁的招牌，大步流星的走进了这家法国餐厅。

戴萌也在半分钟之后进了门，两个人几乎是前后脚。粗略打量了一下餐厅内部装潢，许光煐也看出了八九分，这地方的消费一定不菲，不禁戏谑着和戴萌开着玩笑，假装埋怨她过于兴师动众，戴萌只是笑了笑，推说这是她们经常光顾的地方，不为了别的，只是看中了这里包厢的环境不错，而且隔音效果极佳，听到这里许光煐不由得眼前一亮，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打着哈哈的就和戴萌一起上了二楼，来到戴萌早就预定好了的房间。

按说西洋大餐的吃法很有讲究，基本上都是逐次呈上各种功能不同的菜品，但戴萌没有遵循这样的规律，叮嘱了服务生一次性把菜上齐，而等到菜品都摆在了餐桌上的时候，正题也就随之开始了，戴萌给两个人都斟好酒，举杯向着许光煐，微笑言道，“学长，东南的同仁欢迎您来到帝都，加强我们的力量。”

“我们之前不必客气，只是我这次被调回来，一时半会还不能与普同会的朋友们见面，因此很多方面还是得由你主持，而且我觉得，你更合适成为大家的领袖。”许光煐一口气把杯中红酒喝下大半，放下了杯子，自然而然和善的谈起了今晚两个人见面的要商议的大事。

“不，学长，当初我们有过君子协定，只要您一回到帝都，就还是普同会的领袖，我不会反悔，也希望您遵守约定。”戴萌也面带微笑，虽然她的话很轻柔，可却有一种无法阻挡的力量，她直视着许光煐的眼睛，等待他的回答。

许光煐并没有急于作答，慢悠悠的吃罢了开胃菜，这才转过身来说着，“戴萌啊，此一时彼一时，你现在的位置可比我高，这就是说你的权力之便会更多，我现在不过是个师参谋长，而且我有可能会在任期结束之后退役，而你则不然，已经提前晋升了少将，在军中的影响力日渐扩大，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我们的组织需要的就是你这样的才干，我相信大家会理解我的想法，即使是现在不明白，假以时日也会想通的。”

“学长……我看情况也未见得就像您说的那样，您也不老，正是当打之年，怎么会很快退役呢？”戴萌没有兜圈子，也更清楚许光煐的脾气，看来这头一把交椅自己是非坐不可了，只是许光煐对于个人前景的估量让戴萌有些意外，她如此追问也丝毫没有做作之意。

“有件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之前的新任命是去第11集团军当副参谋长，可没过了几天就被改成了现在这样，算是来了个平级调动，而且你应该清楚，我们十期里面还没有晋升少将的人寥寥无几，这意味着什么也无需多言，凡事皆有可能”许光煐是极其平静的和戴萌说着，戴萌听得认真，随后沉吟了半晌，想要说出些什么，可不过只是点点头，默默地用一个略显沉重的眼神做了回应，许光煐举杯喝了一口酒，进而又继续道，“现在的局面已经是波谲云诡了，校长正巴不得有更多老字辈的军官离开军队呢，你们和第9第11三个集团军为什么要集体更换主官，我想你们都明白其中的含义，而且校长大规模改编了禁卫军，我敢说这绝不是最后一幕，甚至可以说……校长在布置自己的身后事。”

“学长，国家是时候做出改变了，社会上的呼声已经越发强烈，可校长的所作所为……简直是在背道而驰，当初就曾经保证过，要在乾贞三年之前进行完全立宪，可一拖再拖又是七年多过去了，立宪派早就不满了，校长除了屡屡打压他们之外再无建树，如果这样的状况再持续下去，我担心国家迟早要有变故，民众会把维新体系当作是靶子攻击。”戴萌对此表示出了强烈的认同感，许光煐话语刚落，她立刻就迫不及待的表示起来，这番话她已经在心头积压了许久，说罢的时候她显得如释重负，早就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猛地端起了酒杯，一口就把杯中酒一饮而尽。

“是啊，应该变一变了，训政时代应该过去了，可校长怎么可能自己说出这些话呢？一旦如此，那些靠着维新体系发家的权贵该去依靠谁？校长老迈年高了，他已经没有大刀阔斧的锐意了，现在只想维持现状，而他的心腹干将也想学着他的样子坐上他的位置，自然不愿意主动改变体制……不过，校长恐怕来日无多，他需要考虑自己的继承人问题，这对我们来说，何尝不是个机会。”许光煐也对饮作陪，话题也说得更露骨。

“可是这样的机会很难把握，校长既然能削了嘉敏小鞠的权，也就能故伎重演把五折和大哥调走，我真怕校长的真实目的，就是把我们连根拔起彻底打散，那样以来我们成事岂不是遥遥无期了？所以今天我请您单独相谈，这些才是主要目的，我想抢在前面，把整个第七集团军牢牢握在我们11期和普同会的手上，以备将来作为拯救国家的骨干。我们在这帝都也几进几出了，不过这一次校长不会再放走我们了，这虽说要整天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可我们就在帝国的心脏里，只要一举成功，天下就能传檄而定。”戴萌此刻无比兴奋，说话的语气不觉连连发颤，自己的决心也已经显露无遗。

“其实我们今天能坐在这里，应该是有人请你来试探我，不巧歪打正着了吧”许光煐没有急于正面回答戴萌，举起杯子来，忽然冷不丁的追问她一句，戴萌也随之愣住了，正在思考该怎么作答的工夫，许光煐干笑了两声，不紧不慢的喝下酒，握着还残留着些许琼浆的玻璃杯，脸上的神色陡然一转，严肃了起来，“你的上面还有五折和陆婷，手下正副师长参谋长还有十五个，你该怎么搞定他们，让这庞大的机器为己所用呢？我相信第七集团军之内也有不少启德派，他们要保君，我们则是要废君，这样的两方能够勠力同心吗？况且我们的对手还有很多，还在暗处，绝不是什么一举就可全功的事，我们要做的准备还有很多，甚至是自己的性命……”

“学长，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我们已经走上了这条路，不做人杰也要为鬼雄，我戴萌也是几经生死的人，在战场上没有怕过，到了现在就更不会怕什么人”戴萌又喝下一杯酒，斩钉截铁的表明自己的心迹，更显得无所畏惧，顿了顿轻轻叹了口气，她再说道，“您与我们都一样，陆大的军人此生都有一个信条，那就是坚信自己的同袍，我想面对着天下大义，从不会有人袖手旁观，到时候大家一定会群起挺身而出的。”

“我当然知道，你我也无时无刻不在坚守这个信条，可我今天只想再送你一句话，这世上难以预料的事情太多了，是敌是友不过一念之差，我们是在进行一场无心赌博的赌博，既然要赌，就索性来个痛快。”许光煐微笑着点头，面对万丈雄心的戴萌，依旧只是平静的说着自己的话，轻轻放下了杯子，不经意间抬头，心里却一瞬间回响起了离开范阳之前和李艺彤的一番对话，在其中她反反复复对自己说着四个字，戒急用忍，握着刀叉的手，不由得更紧了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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