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德一夜之间出现了一座电话亭。
没有任何征兆,突然却又静悄悄的现身在这座自由的城邦。
朱漆在绚烂的光下熠熠生辉,看起来不像年久失修的模样,靠近也没有任何元素力的反应,确认没有任何危害以后,人们信赖的望了优雅的蒲公英骑士小姐,然后如浪潮般离去,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琴上前拉了拉电话亭的把手,纹丝不动――这座电话亭拒绝了她的进入。
门把手很凉,是由铁制成的,与别的电话亭并无二致,透过为数不多的方正玻璃,隐约可以看见在支离的光线下洁净的房间与擦得发亮的红色电话。
琴放开门把手回到原位,门把手上顿时出现了一个青色的风元素印记。
一行浮空的小字闪着苍色的微光:
唯有见证时间的司掌风之神明方可进入。
温迪眨了眨眼,踮起脚尖,挤过了由高大的骑士组成的人群来到了她身边。
他朝琴递了一个眼神,琴立马会意,她拔出剑,喝令来调查的骑士退后,自己则拿着剑挡在了他们面前。
温迪拉开了门,什么也没有发生。
叮铃――
在他后脚踏出了一瞬间,门悄然关闭。
每天清晨六点十六,准时为您开放,直至关闭。
电话上方摆着一个镀金的纸板,纸板上用苍青色的字如此写道。
在电话亭的四个角落,分别有一个用亚克力制成的长方形盒子,横切面大小刚好能够放下信封,但每个盒子却出奇的……高。
“叮铃铃――”
正当温迪在思索的时候,一阵铃声却突然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拿起了电话,将它放到了耳边。
“您好……真的打通了?!”电话里传来一阵少女清脆的声音,但明显信号不太好,伴随着沙沙的电流声,显得有些失真。
这个声音……很耳熟,非常耳熟。
温迪憋了蹩眉,却一时之间想不出来她的主人。
“抱歉打扰您了,我是古恩希尔德的女祭司,您可以直接叫我古恩希尔德。”少女的声音显得很雀跃,透露出少女应有的朝气。
古、恩……希尔德?
温迪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咚咚的跳着,像午夜楼顶上连续掉落的玻璃珠,――他已经很久没有跳的那么快了,心中的那块炭火也一点点被点燃,他感到自己握着电话的手在微微发着热,薄薄的汗覆在上面,显得电话有些滑,让他有些抓不住。
“您好,我叫温迪,直接叫我温迪就好。”他努力的使自己平静下来,尽量平缓的说。
“温迪,你的呼吸听起来有点急促呢,”古恩希尔德有点担心的问,“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趁古恩希尔德说话的功夫,温迪已经做好了几个深呼吸。
“是吗?”那头的古恩希尔德听起来仍有些担心,“那么可以问一下……您是来自哪里呢?”
“不要用敬称啦。”温迪苦笑道,“我来自蒙德,严格来说,是两千六百多年后的蒙德。”
他听到那边少女深吸了一口气,他已经能想象到金发的少女瞪圆了一双雾蓝的眼睛,一只手拿着电话,一只手吃惊的捂着嘴。
“真的吗?”她小心翼翼的问。
“当然,以风神巴巴托斯的名义起誓。”温迪毫不心虚的说。
紧接着电话那头沉寂了几秒,以他作为神明绝佳的听力,她听到她快速呼唤了几个名字。
“你刚刚说的风神巴巴托斯,是谁?”过了一会儿,少女终于出声了,语气里带着好奇。
“就是身边那只风精灵了,还有……”
“温迪?!温迪?!”他忽然听见对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声音也变得焦急。
“怎么了?”他略有疑惑的问。
“你刚刚说话的时候,一直有沙沙的电流声,根本听不清。”古恩希尔德的语速快了很多,声音不知为何也大一些――或许她因为焦急把话筒紧紧的靠在自己嘴边,那也不一定。
“跟我讲讲以后蒙德的事吧。”
她急切的问,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希冀与期望。
――蒙德以后的样子啊。
――那是你们所期望的样子啊。
温迪张了张嘴,又闭上,无数的词藻在他嘴里浮现,几乎要一跃而出,但他却又觉得不合适,又生生的嚼碎咽下。
他觉得无论如何,自己的言语都不能把蒙德最完美的,最真实,最美好的部分展现出来。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说,
――你们亲眼来看看……就知道了。
他感到那些被他嚼烂的文字在他肚子里发酵,酸溜溜的,他撑在电话亭背后的墙上,感到头有点晕,和以往的宿醉不同,他感到天旋地转,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嘟嘟嘟――”
一片忙音,在这个静寂的空间响起。
在天空的亮光尚未破晓,早起的晨鸡尚未叫唤,日出的第一束光尚未撒向大地时,温迪就已经等在了这里。
他看了看手表,指针不偏不倚的指到了六点十六。
“叮铃铃――”
急促的铃声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抱歉,昨天有事,失陪了。”古恩希尔德的声音充满了歉意,让一向厚脸皮的温迪也不禁感到了脸红。
――要知道,要想让现在的温迪脸红,那可真是在做春秋大梦,梦里的巴巴托斯不仅在执政,而且滴酒不沾。
“没事,”温迪轻轻笑了笑,将悲伤藏在弯起的每一个弧度里,“是我失礼了。”
温迪将电话夹在耳旁,用手抚了抚琴弦,问:“能听到吗?”
“只能听见你的声音。”古恩希尔德摇摇头。
“那这样啊,”温迪将琴放在了地上,然后柔声道:“那就只好口述啦。”
“在现在的蒙德,古恩希尔德成了一大家族,掌管着蒙德的大小事务,莱艮芬德则掌握了全蒙德的酒脉。”
“现在古恩希尔德的族长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很负责,莱艮芬德的少爷有点冷,但却是外冷内热,继承了祖先一头耀眼的红发,是个帅小伙。”
“蒙德被誉为北境的名冠,是无神统治的自由之都,蒙德的国民,也是七国之中最自由的国民。”
温迪的语气温柔,虽然嗓子有些沙哑,但却更突出了历史的沧桑和悲凉。他的话语中微微带着笑意,就像是看着一个孩子长大的母亲。
“所以说,推翻高塔成功了。”电话那头换一个人,是一个沉稳的青年声音。
“是的,你们成功了。”温迪语气中透露原有的骄傲一丝不知真假的喜悦,“你们被载入了史册,万古流传,在绚烂的历史长河开出了一朵不朽的花。”
“吟游诗人将你们的神话编织成歌谣,在大街小巷传唱,他走到哪里,你们的事迹就被传到哪里。”
“那高塔孤王呢?”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少女的声音,清冷,带着淡淡的疏离感。
“冲破牢笼之人一路得胜,令神位崩毁,千风卷乱,诸国震荡。”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最后传来了少女淡漠的声音,凉薄的就像雪一样,什么都不在乎,“好的,我知道了。”
“可以讲讲关于风神巴巴托斯的事迹吗?”最后出声的是一个少年。
电话那头的温迪在听到这个声音后,愣了一下。
老实说,自己介绍自己,这样的话确实有点不太好意思。
但温迪是谁呀?巴巴托斯是谁呀?老演员了。
你们要我讲巴巴托斯,关我温迪什么事?
于是他三分自信,三分心虚,四分期待的开了
口:
“风神巴巴托斯吹散冰雪,劈开山峦,引来春风,将羽球节,风花节等庆典传与人类,之后怀抱着自己的竖琴,消失在荒野。”
他听见对面少年轻轻笑了笑,
“巴巴托斯真是个温柔的神呐。”
――我的温柔,是你们教给我的啊。
温迪沉默了,像是孤寂的风划过了荒野。
他想起了少年躺在瓦砾上,少女倒在废墟中他们头顶仰望的湛湛晴天,他想起了无罪的恶毒之龙坠落雪山,像是黑夜的星空落下的灿烂流星,他想起了北风骑士倒在蒙德城的身影,流过血的大地上,少女用生命燃起烈火,燃烧世间罪恶……
而他无法阻止。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就像雪崩时的受灾者无力的看着冰冷的雪花在自己瞳孔前放大,他却无能为力。
“嘟嘟嘟――”
在一片静寂中,忙音再度响起。
温迪挂了电话,准备离开。
他向四周望了望,却发现左上角的盒子不知为何多了一封信。
他将手放在盒子下面,信纸稳稳当当的透过盒子落在了他的手上。
……这是什么异次元高科技吗?
上面还黑体加粗的写了一个“温迪收。”
温迪拆开了信封,在一阵窸窸窣窣的纸张摩擦声中,信终于被拆了开来――里面轻轻地放了一张被仔细折叠好的纸和一张简陋的纸条。
温迪将那张纸打开,却在看到上面的字迹后,细不可查的微微睁大了瞳孔。
致温迪:
好久不见
好吧,其实也并不算多久未见。我刚刚看完你在现实的录像。
你真的长大了,温迪,这倒不是指你又比以前多吃了几个苹果或者又长高了一点点,而是指你从心灵上发生的巨大变化。
我记得你以前小小的一只,白白胖胖的,像朵棉花糖,阿莫斯老是开玩笑的说拿来给她做料理再合适不过了,绝对口感绵密。但是转眼间,你就已经长大了,独自肩担了守卫蒙德的责任。
其实说到底,我心里是愧疚的,不仅仅是抛下你,独自来到这里的愧疚――现在看到你,就像看到了以前的我――又或者是以前我们大家的集合体。
你学我弹琴写诗,学阿莫斯练箭搭弓,学古恩希尔德的眉目间的温柔,学莱艮芬德严肃里掺着调皮。
可明明有些就是你不擅长的。
你学我弹琴,可你连琴弦几根都不知道,它的音调你也不太清楚,你学我勾起指尖拂动琴弦,可往往结果是魔音贯耳。
你学阿莫斯射箭,可你刚开始连箭都搭不到弓弦上,后来过了几个月,你能搭在弓弦上了,但是射出的力道又控制不好,往往把白净的脸蛋弹的满是伤痕。
我知道你的生命很长,有千年的岁月,有万年的光阴,你可以做到很多我们穷尽一生也无法做到的事,时间会让你的技术变得精湛,会让你的伤痕彻底结疤。
你可以和我们很像,但你绝对不能跟我们一模一样。
在你的笑容里,起码要有自己的一部分存在。
你把所有的责任扛到了自己的肩上――可你明明不久前还是只是个爱撒娇的小不点,你明明不久前……刚失去我们。
你在伪装能力这方面的学习能力真的非常强――你把所有的苦涩装进了笑容的每一份弧度,把所有的哀伤藏进了清澈如铃的笑声,把所有的愤怒放进了人畜无害的话语。
可我宁可你不这样,我宁可你有话直说,不再笑里藏刀。
每次看到你在深夜里无声的哭泣,在雨天里跪在我们的坟墓前,看着雨丝顺着你的编发向下滚落,泛起涟漪,我多想从后面抱抱你,我多想撑起一把伞,我多想告诉你:
“我在这里。”
你撑起了整个蒙德的风雨飘渺,而是又能撑得起脆弱的你呢?
古恩希尔德和莱艮芬德问你,你也什么都不说,只是顺着眉眼,继续伏案工作。
诚然,在你管理下的蒙德城确实很好――你不仅在伪装方面有天赋,执政方面也颇有造诣。你把整个蒙德管理的井井有条,又吹散冰雪,带来春风,给了他们安逸的环境。
最后,你离开蒙德,归还了自由。
你在无人的荒野上,唱着我们的歌。
你走过了提瓦特大陆,传播了风的种子,你结识了七神,在他们座上唱着自由的歌瑶。
可你到底不是自由的,我看得出来,阿莫斯也看得出来,你心里有一块名为蒙德的地方,你正在被名为自由的自由而束缚。
你担心它,担心你看着长大的孩子,担心你守望着的孩子。
可你有没有想过,哪怕是稍微,稍微担心一下你自己呢?
温迪,树上睡着容易着凉,蒙德四季如春,我也不会说什么,可是至冬那边北风飘飘,你睡的根本不是树,而是一块冰渣子!
还有,酒也不要多喝――就算是神,那也不例外。我已经不止一次看到你在酒巷里狂吐了!
然后,尽量不要受伤,就算好的快,那也会痛。我们都很担心你。
……
最后,照顾好自己。
你的朋友
少年
纸是冰凉的,但温迪却觉得它是温热的,有着令他熟悉的温度。
他把纸张又重新小心叠好,放在心口位置,听着自己脉搏隔着血肉静静的冲击着这薄薄的纸张。
“咚咚――”
像是初春后第一场雨落在鼓面。
他把纸张轻柔的叠好,放进了信封,拿出了另一张纸条。
那张纸条上的字却是他不熟悉的,龙飞凤舞:
请回拨电话,会有意外惊喜。
冰凉的触感在温迪手下蔓延又消失,他快速的拨了几个数字,耳边响起了嘟嘟的电话铃声。
静等片刻,电话被接了起来,是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
“您好,这里是死后极乐餐馆,我们为您提供免费的玩具设施还有各种一套龙服务,保证咖啡香醇可口,回味无穷,让你体验死人舌尖上的味蕾,奶茶特制,由慢火熬制而成,还有乐器伴奏,保证让你的耳朵享受天籁般的美妙,餐厅由往生堂独家赞助,送葬一条龙,服务亲自上门到家,包您满意,不怕吃亏,还有按摩等优惠等你来抢……”
少女滔滔不绝,长篇大论,几乎说了将近三分钟。
她感到很奇怪。
――对面的人竟然难得没有打断她。
于是她心情颇好,语气愉快的擅自决定:
“您被抽中为幸运大奖,可以免费尝到本店大厨阿莫斯到亲手炒饭。”
对面还是没有声响,沉寂的像一潭死水,只留下轻得像雪花飘落的呼吸声。
……该不会是信号不好吧?
少女这么想着,但话筒里传来的一个声音却差点让她把话筒重新摁回电话。
“好久不见,阿莫斯,见面礼就免了吧?”
清脆的少年声音,末尾语气微微轻俏,显得有戏调皮。
阿莫斯冷静下来,毫不犹豫按上了免提键。
“是啊,好久不见,上次见面还是两千六百年前呢。”
“是啊,我记得两千六百年前……”温迪也随着阿莫斯走进了回忆,语带笑意的说。
但他们的回忆并没有进行多久,话筒那边就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甚至还有少年焦急的呼喊声:
“温迪?!你在哪儿?你迷路了吗?你怎么到这的?告诉我具体方位――就说标志物好了,我现在马上来接你。”
温迪眨了眨眼,清澈的光落进他碧绿的眸子里,泛起了光晕:
“我现在在蒙德,没有迷路,我一直生活在这里,这里的话,虽然你们找不到,但确实很美。抬眼看就会有一座金碧辉煌的蒙德大教堂,那里有着虔诚的修女闭眼祈祷,风神像下,吟游诗人歌声嘹亮,碎金般的阳光遍布绿野,和煦的风四季如春,寒冷的雪原已成了历史。”
温迪的声音很缓,带着特殊的韵律,仿佛清晨的远山中敲打的鼓钟,弥漫着雾气的山中坠落的雨滴。
“如果你们能亲眼看看就好了。”
那头的少年轻轻笑了笑,好像三月的暖风拂过耳旁:
“我们一直都在看着呢。”
我们看着蒙德积雪消融,四季轮转,我们看着你走过了春夏与秋冬,在沉沉的夜色中拂琴高歌,我们看着你在夏日里行过秋水,在冬雪下
找寻春花,我们看着太阳东升西落,而你踏遍千山归来后仍在原地守望。
你将望穿秋水的执着画地为牢,你将一次又一次的失去化为笑容里苦涩的等待。
你曾在风龙废墟里踏遍,只为找寻我们的遗物,你曾在龙脊雪山奔走,只为安抚无辜的罪灵。
我们看着你,也只能看着你。
看着你的悲伤,你的茫然,你的愤怒,你的懊悔……
“看着你的成长,看着你的变化。”
“说真的,我们很欣慰。”
“我们为你骄傲,你也一直,永远是我们的骄傲。”
少年的声音化为了初春时刚融化的积水,缓缓流淌,一路流过了时光,流过了空间,流过了时间,最终流进了温迪的心里,流向了他心头那块时逾千年仍未结痂的伤口。
那里盛开着世界最美丽的塞西利亚。
温迪闭了眼,在一望无际的黑暗中,他又看见了那朵塞西利亚花,别在他的胸膛上,随风飘扬,骄傲不羁。
“谢谢。”
他睁开眼,一如两千六百年前,他迎着炫目的骄阳,在朦胧的光阴中,在呼啸的风声中,他对着那位改变了他一生的少年说,岁月静好,却没有春暖花开。
“没什么好谢的,这一切都是靠着你自己。要说感谢的人,其实是我。”
少年的声音温软,好像阳春三月里如雪飘落的蒲公英,慢慢洋洋,洒满了这个浩荡的天地。
“你写的诗歌,我很喜欢。”
因为是你写的,所以我很喜欢。
“所以,继续走下去吧,温迪,我们一直都会看着你的。”
“我们永远活在你的诗歌中,永远的行走在你的心中。”
“当你孤寂的时候,抬头看看吧,飘落的树叶上写满了我寄予你的诗行,寂寥的星是我凝望着你的眼睛。”
“冬日里的风雪是我的呼吸,春光里的飞鸟是我在人间的文字。”
“夏夜里的萤火是我送赠予你的物礼,秋月里的虫鸣是我拜托它让你不再孤寂。”
“我们爱你,不需要千言万语,只需抬头仰望那一轮皎洁的明月,便已足矣。”
“爱有很多种,不需要谁对谁的情有独钟,也不一定需要他们两厢厮守。”
“它不是毒药,是解药。”
“温迪,”
少年轻轻叫着他的名字,就像一片落花浮在水面那样,
“你要记得,我,阿莫斯,莱艮芬德,古恩希尔德,我们永远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守护着你,守望着你。”
“我们永远爱你。”
在少年话语落下的一瞬间,电话突然中断,像在意料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
就像一个漫长的故事,终于有了他的结尾。
电话亭化为荧光消失,飘落的信纸如雪花般落到他身边。
飘零飞舞,好像刹那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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