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留给她的名字（二）

歌声。

悲伤的、朦胧的、悦耳的、空灵幽静的。

板糖终于重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她睁开双眼，看见的是反射着白光的气泡，跟自己漂浮的银白发丝。

幽暗，像梦里的场景一样幽暗。冰冷的触感划过皮肤，是水。

这是在水里吗？她仔细看向四周，试图在这片幽静深不见底的水域中找到歌声的源头。

她竖起耳朵细听，听着那把纤细如同羔羊般软糯的声线悠悠唱着，显然不属于这个世界任何一个角落的语言。明明不知道唱诵的内容，她却能从这音调中听出一丝与声线极其不符的幽怨与悲戚来。

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但却没有一丝不适，仿佛她生来就在海底，身体早已适应了水下环境一样。

这里什么都没有，找不到色彩艳丽的珊瑚，也没有随波逐流的水母，更没有惊艳的鱼群相互追逐。只有一丝微弱的白光，与升起的气泡一同为这片死海添上几分生机。

令人绝望的，却又保留着一丝渺茫的希望。

悲凉的歌声仍未停止。

“有人在吗？”板糖张开嘴，吐出几串气泡的同时，胆怯地朝远方发问。她移动四肢，尝试向前游动。

其他人呢？他们是不是还在找自己，得快点回去才行。可这里是哪？

有什么东西拨开水流缓缓靠近身后，板糖出于本能，扭过头去。歌声也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另一位有着银色长发的少女，摆动着下半身的鱼尾，眨巴着深邃的眸子与板糖对视。

……人鱼？

她背对着光线，飘飞的发丝、手臂上半透明的薄纱与单薄的衣装让她看上去轻盈又灵动。

她有一双看上去静谧好看的眼眸，下垂的眼角让她的眼神看上去有些许忧郁。左眼下角留下几颗像是眼妆似的美人痣；小巧可爱的鼻梁；精致的薄唇；尚若那对眉再浓密些许，眼神再尖锐一些，这长相可以说是跟安桔的长相如出一辙了。

板糖头一次看见长着鱼尾的女孩，再仔细端详，她蓝绿色的鱼尾上排布着闪烁的鳞片，头侧本该长着耳朵的位置却有着一对与鱼尾颜色一致的鱼鳍。

“您是……”板糖试探着问起。

“九命猫，你能看见我？”

人鱼没有开口，她那稚嫩软糯的声音却直接传入板糖耳中，仿佛在她耳畔呢喃一般。

“我吗？我想是的……”板糖不知所措，只是茫然地回应。

人鱼唇瓣微启面露惊愕神色，眉间悲戚更添几分。她摆动鱼尾游向板糖，抬臂抹上板糖的脸颊。

人鱼温柔的触碰让板糖疑惑而又安心。她很快放下手，柔软的声音再度从板糖脑内响起：“你能听见我的歌声？”

板糖点头，看人鱼转过身去，银发跟随她动作在水中打开一道漂亮的弧线，丝毫不比那些长相美艳又有着剧毒的水母逊色。

“跟我聊聊天吧。”

她听见人鱼带着一点恳求语气的话语，手腕被人鱼牵起，带她游泳向更深的地方。

“您……就是传说里的那条人鱼吗？”板糖大胆猜测，而人鱼轻轻点头。

被抛弃的人鱼，她一直都在这里吗？空无一物的水中，谁也不在。

“我一直在看着你……”光线愈来愈暗，板糖看见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淡到几乎看不到的微笑，“从你跟那个乌鸦女相见那一刻开始，我一直注视着你。”

“什么意思，九命猫跟乌鸦女？”

“小猫，请务必，务必离那个生着黑色羽翼的魔女远一些……”

“为什么？”板糖很是费解，她急于发问，不慎挣脱开了人鱼的手。

“兽人，都是拥有魔力的生物。”人鱼见板糖松开手，停下了游动，回过头以沉重的眼神注视板糖。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你要带我去哪？”板糖情绪变得躁动不安，“我的朋友还在等我。”

“我……”人鱼听闻此话显得很是失落，她垂下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我好孤单……我一直在等你来。”

板糖自然不忍心伤这样一个女孩的心，她看上去很安静，应该没有恶意。

“对不起……我搞不清情况，突然跟同伴分开，很害怕。”板糖轻声安抚，“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名字？”

人鱼抬眸瞧她一眼，又垂下视线，薄唇轻颤：“我没有名字。”

“绘梨，我是说……传说里，你有这个名字。”

“绘……梨？”

人鱼像新生的婴儿牙牙学语那样，支支吾吾地吐出这个名字。

“对，绘图的绘，雪梨的梨。”板糖稍稍稳定情绪，摸摸自己又开始莫名泛红的脸，“我……很喜欢这个名字。”

“啊……谢谢你。”人鱼听后也有些羞涩，她眨眨眼，“可我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名字。”

“传说里，是你的妈妈，在你没出生时提前想的名字……”板糖说到后半句就开始有些结巴，她有些担心自己告诉人鱼会让对方困扰。

人鱼沉默了，她呜咽了一声，拱起后背掩面低声啜泣了起来。

“绘梨……妈妈叫我绘梨……”她反复呢喃着，肩膀因抽泣哆嗦起来。

板糖不知作何反应，只是倍感怜悯地游上前去拍拍她后背当做安慰，却没想到会被她突然拽进怀里，紧紧抱住。

“谢谢……谢谢你……”人鱼声音变得沙哑，她紧紧搂着板糖，将头埋进板糖的肩膀。

板糖合眸不语，抚摸她的后背，能摸到一点脊椎在她后背上留下的起伏。渐渐的，她的抽噎弱下去，依依不舍地松开板糖。

“谢谢……小糖。”人鱼叫出这个昵称，被叫出昵称的那人则心里一惊。

“你知道我的名字……”

人鱼点头，泪珠化作一点好似珠宝一般的光芒融入水中，她的眼眶泛红，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多美的女孩，为何会因为生出漂亮的鱼尾被轻易丢弃呢？

“我们还会再见的。”名叫绘梨的小人鱼昂首靠近板糖的脸，在板糖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留下一个轻柔吻。

板糖愣怔，视野毫无征兆地暗下去，她下意识的想拉住人鱼纤细洁白的手腕，却落了空。意识也在一瞬间不受控制地消散……

“再见，小糖。”

这是板糖最后听见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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