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十七岁的黄芷陶迎着大雨,背着行军包,一脚深一脚浅的来到西南文工团门口的时候,心里是五味杂陈的。
她本来就不愿意。
出身医学世家的黄芷陶,自小耳濡目染,祖辈悬壶济世,施针称药。父辈在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战场上,凭着一身从美国学回来的现代医学技能,从死神手里抢过一条又一条年轻的生命。
别的姑娘都爱桃红柳绿,她爱株株药草。别的姑娘都爱花衣俏裙,她爱素白大褂。若不是这场变故,沉静理智的性子注定是与这歌舞唱跳的文工团无缘。
造化弄人,一本英文的医学专著,让她家险些成了被批斗对象,所幸父亲曾经在战地医院给某位首长取过弹头,母亲为部队高层的家眷接生过几个孩子。凭着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她家才躲过一劫。为保平安,父亲托遍了所有救过的高官,把黄芷陶出身那一栏填上了“革干”,送进文工团躲躲风头。与父母临别那晚,心中的医生梦随着成箱被烧掉的书籍一一化为灰烬。南下,是她面对家庭窘境中最好的选择。
与黄芷陶最大的不同,十八岁的季杨杨认为,出现在文工团里,是他最无奈的选择。出于对他师长父亲的敬畏,文工团里无论是高干子弟还是百姓儿女都要在明面上敬他三分,但他从来不屑一顾。他的理想是去侦查连,横刀立马,与敌人浴血奋战。在文工团里当一个独奏号手,跟他预想的未来相去甚远。也许唯一的共同之处是都穿着军装。可季杨杨就是不屈服,只要下连队,他就拽着士兵们问东问西,不厌其烦地一遍遍听他们说战场故事。只要每天排练结束,他就跑进道具间,拴上门锁。端着仿真步枪,幻想着自己的有朝一日。每次刚在枪林弹雨里鱼跃翻身,门就被方一凡毫无防备的打开“哎,别摆弄了,咱开饭了!”
方一凡,父亲方圆就是文工团的一把手,从小在后台翻着跟斗长大,唱歌跳舞演话剧样样在行。每逢领导来视察,他们都忍不住笑道:“小方猴!继承你爸的衣钵吧!”方一凡乐得尾巴都要翘上天“那就拜托诸位首长了。”
每当这时候,文工团的政治部主任,他的母亲童文洁就杏眼圆睁“你瞧瞧你,怎么跟首长说话呢!要死啊!能不能学学磊儿!”
林磊儿,方一凡表弟。因为家庭变故,七岁那年就跟着方圆夫妇生活。虽是跟着表哥在后台长大,但他没沾半点活泛习气。在方猴整日里笑嘻嘻,“磊儿磊儿”的叫唤下,他愣是把马克思哲学专著都一点点啃完了。细致沉稳的性子让方圆夫妇逢人便夸。但磊儿从不在意这些褒奖。俗世中,他原以为自己的一生最大的乐趣也就是和哲人对话了,直到遇见了咋咋呼呼的鲶鱼精王一笛。
王一笛,文工团舞蹈队领舞,盘靓条顺,常言道,十个美女九个傲,她偏偏是不傲的那个。排练演出的时候,像引颈拂波的白天鹅。其余时间里,她就跟方一凡轮流当着团里的闲话大王。热情似火得就像集市上的野丫头,没有一点儿娇矜。久而久之,团里的男孩子们也嫌她啰嗦,光明正大的喊她鲶鱼精。这时候,她就会喊来乔英子,把这些不知好歹的男娃娃都训斥一遍。
乔英子,报幕员兼宣传科干事。母亲宋倩是西南战区文工团的优秀教导员。乔从小看着方一凡在后台翻跟头长大。饱读诗词文章,一上台做汇报就妙语连珠,口若悬河。底下的领导不禁连连点头“这个团连报幕员都这么有水平。”她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是团里女同志们的“保护伞”。也是男同志们和教导员“上传下达”的一级通讯设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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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黄芷陶同志吧,你好,我们是来接你的,我叫乔英子,她叫王一笛。”
滂沱而下的水珠,错杂的落在两个两位姑娘身上,把的军装印出深深浅浅的绿。
嘈杂的雨声让黄芷陶几乎听不清乔英子的简短的词句,她点点头,微笑一下。那笑里是书香世家传承数年的涵养稳重。
听不清不重要,跟着走就是了。
王一笛一躬身,伸手就要帮黄芷陶拿背包。
“来,陶子,我给你拿!”
“不用了,谢谢你。”
黄芷陶心想,初次见面,就喊“陶子”这样亲昵的称呼,这姑娘也着实热情,虽有些不习惯,但也叫得她心里暖暖的。毕竟,在家时,父母常常是直呼其名。
三人正避着水坑往排练厅走,几十米的距离,伞还未打稳的王一笛又开始跟乔英子插科打诨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笑闹着,时不时还脆脆甜甜地来一句“陶子,你说对吧?”
陶子音同桃子,这倒是她最爱的水果,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每次父亲都会从医学研讨会的茶歇桌上,给她带回几个饱满漂亮的水蜜桃,一汪甜水,便让年幼的她欢呼雀跃。
正想着,乔英子一步迈上台阶,大步流星走进排练厅,召集着少男少女们。王一笛定身收伞,胳膊肘捣了捣黄芷陶:“咱们到了。”
世界上很多事情的发生,都是机缘巧合。
就像黄芷陶和他的初遇。
她第一眼往偌大的排练厅里看,看见的不是叼着果丹皮的方一凡,望着门口沉思的林磊儿,更不是站在中央指点江山的宋倩,而是刚从舞台角落工具间走出来的季杨杨。
“来来来,我给介绍一下,今天咱们文工团大家庭,新加入了一位北京的同志,黄芷陶。今后,她为咱们的演出担任钢琴伴奏工作。”
一个月前,**新在饭桌上把一张揣在衣兜里的纸,小心翼翼地掏出来,对着女儿语重心长道:“我和你妈就只能帮到这儿了,唱歌演话剧那些太扎眼,舞蹈咱也没练过,我托人打听了,那儿倒是有架钢琴,之前负责弹琴的同志抽调去别的军区了,你正好练过几年,去补个缺吧。”
说罢,在那张纸上一笔一划写了黄芷陶三个字。然后平平整整叠着,嘱咐女儿收好。
黄芷陶望着父亲,心下一酸。大名鼎鼎的**新医生,如今也这般谨小慎微。她一把将纸塞进兜里,仰着脖子转身回房,不想让父母看见自己眶里打转的眼泪。
“黄芷陶同志,欢迎你。”
宋倩走上前去,拍了拍黄芷陶的肩膀,眉眼盈盈。对眼前这个清秀的女孩很是满意。
排练厅的大镜子随着门外雨后初霁投进来的阳光一闪一晃,这些走起路来一步两蹦哒,说起话三句不离来“四海翻腾云水怒”的少男少女们,纷纷来与她握手。
“哟,黄芷陶同志,你这头发不扎起来,弹琴得碍事吧?”方一凡嘴里的果丹皮还没咽下去,就嬉皮笑脸地去跟她套近乎。
黄芷陶心中忿忿,进团前,她本来齐腰的长发在母亲的一剪子下成了齐肩。为了不能跟战友们有“阶级差距”,自己从前戴着的亨得利手表都未装进箱箧。
“陶子初来乍到,有个适应过程吧,你怎么那么多事儿,方一凡你就该叫烦人的烦!”正当黄芷陶不知所措时,王一笛将她揽到身后,一双水灵灵的眼瞪着方一凡。
“鲶鱼精,你事儿真多。”
少年丢下一个白眼转身就走。
忽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对着黄芷陶露出一排大白牙:“陶子,得你叫陶子是吧,刚才鲶鱼精不是说你啊,今后你弹钢琴我演话剧,咱俩得精诚合作是不是?为了咱文工团……”
乔英子无奈一笑:“行了方猴,今后有你表现的机会,殷勤不用献这么早。”
黄芷陶有些尴尬,眼神不自主看向其他地方,目光又落到了远远站在舞台边的季杨杨身上。四目相对,出于礼貌,他朝着黄芷陶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黄芷陶总觉得这个第一眼看到的男生,有些似曾相识,但又说不出在哪见过。
“哔——”一声尖锐又打破她的思绪。
宋倩吹响了口哨“行了,大家伙休息差不多了吧,再来一轮,认真点儿,结束咱就开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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