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正雍走了,而薛蒙整日介魂不守舍,积压的宗卷委托就全都落在了墨燃肩上。
墨燃全身心地浸淫到案牍之,不敢有片刻倦怠,因为只要他停下来去想,停下来稍作休息,那强烈的苦痛与后悔就会把他拖下深渊,拷问着他残破不堪的魂灵。他恨不能日夜俯首卷前,借以摆脱内心无休无止地愧疚与折磨。
无间地狱裂时,凡间阴气大盛。许多蛰伏许久的妖邪们借此东风重出江湖,为害四方。这些日子,向死生之巅求援的委托函简直堆成了小山。墨燃忙碌其,废寝忘食,往往是黎明时就赶往丹心殿,到了深夜才回去休息。
不过即使这样,他还是会在汪洋书海,冷不防地,被楚晚宁留下的碎片扎。
墨燃:……青僵兴风作浪,凤陵村十二户老弱,不胜其扰。幸有贵派长老所制机甲‘夜游神’,可暂御邪祟。然终非久长之策,还请……
烛泪缓缓滑落,灯蕊爆出一串花火。
待墨燃回过神,才惊觉自己竟已对着这一张书函发了良久的呆,手指摩挲着“夜游神”三个字,想起的是红莲水榭里楚晚宁扎着马尾,咬着锉刀,专注地给机甲人上桐油的模样。
墨燃长叹一口气,指尖点上额头,轻轻揉过
跑龙套:少主!
忽然一位下属冒冒失失闯进来,却见到在丹心殿处理门派事务的人是墨燃,又忙低头行礼道
跑龙套:啊?墨公子
墨燃:什么事
跑龙套:山门外有贵客来访,特、特来禀奏。
墨燃:贵客?十大门派有头有脸的人物眼下都在灵山,哪里来的什么贵客?
跑龙套:是、是无悲寺的怀罪大师!!
墨燃:什么?!
墨燃:怀罪大师?
无怪墨燃如此震愕,这个怀罪大师,在修真界根本是个形如传说的人。
这个人,早已修成正果,理当飞升。然而当天界大门向他敞开时,他却立地合什,说自己堪不破滚滚红尘,放不下一生执念,洗不清早年罪恶。最终天光消失,莲华凋敝,怀罪大师袈·裟破旧,芒杖轻点,飘然而去,终是未曾成仙。
在他拒绝飞升之后,便去无悲寺闭关冥思,转眼人间已过百年。
百年后,修真界只闻其名,不见其人。江湖上见过他的前辈,已然屈指可数。
墨燃心头大颤,整个人都发起抖来,他蓦地起身,眼光焰亮起,急道
墨燃:快请大师进来!
那前来禀奏的弟子还没来得及答应,墨燃又道
墨燃:不,还是我去外头迎他
未走两步,却忽见得外头黄影一闪
烛未动,火未动。
半点风未起。
没有任何人看清,甚至眼力如墨燃,也没有瞧见他是怎么进来的,一个头戴斗笠、袈·裟半旧的僧人已岿然立于丹青殿内。
他形影如雷电,停的位置正好在墨燃跟前,距离近的有些突兀。
“深夜叨扰,不劳墨施主移步。”
一道低沉和缓的声音自竹笠檐口缓缓传出,墨燃和师昧听了,俱是一惊。
这声音,哪里像个百岁老人该有的?
不及思索,便见得那僧人除了青笠,大殿灯火,只见得那是位约莫三十余岁的男子,生的形相清癯,丰姿隽爽,双目灼灼,锐利却不逼人,而是平和清朗的,仿佛江海凝光
墨燃:……你是……
僧人双手合十,低低行了一礼:“阿弥陀佛,贫僧怀罪。”
谁都没有预料到,怀罪大师最起码一百多岁的人了,瞧上去居然比薛正雍还要年轻,一时四下哑然。
但墨燃与修行一道,却并不笨。他想到怀罪本就是放弃了飞升,自留凡间的人。除了最后的脱胎渡劫,本就已与神仙无异,因此心下稍缓。但目光却更无法自他身上移开。
怀罪不欲惊扰更多人,于是只他们三个在丹心殿坐了。墨燃亲自给大师奉了热茶,怀罪接过,低低谢了,却不喝,只将茶水搁在紫檀小几上,而后缓然抬头。
他虽十分温和客气,却并不绕弯,但是单刀直入道:
“墨施主,请恕贫僧冒昧,但贫僧今日前来,是为了一个故人。”
墨燃心跳猛地快了起来,他觉得眼前阵阵发晕,指节猛地捏住了案角,力道那么大,几乎要将桌几捏碎。 他紧盯着怀罪大师的脸
墨燃:故人……故人…
他喃喃着,目光逐着怀罪大师的一双清澈眸眼。
墨燃轻若蚊吟,背襟甚至渗出细密的汗,他低声道
墨燃:谁为故人
僧人缓缓立起,昏暗的烛火,他脚下竟然没有影子。
单薄的黄袍袖角垂落,衣裳半旧,却也不见褶皱,飘在风里像是憧憧鬼影。这大师当真是教人看不透路数的。
墨燃简直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也不由得跟着怀罪站了起来,两人对面相看着
墨燃:大师.....谁..为故人?
是他吗?
是他吗?
怀罪忽地打下睫毛,叹息合十:“小徒楚晚宁,七日前殁。今夜是他回魂之夜,贫僧不忍白发人送黑发人,特来死生之巅,求墨施主怜悯,还老僧一个徒儿。”
段婉:怀罪..怀罪在哪里?
段婉眼眶红极了,似是几夜没睡了,她提着裙子闯进来,看见与墨燃面对面的僧人,猛地跑上去抓住怀罪的衣衫
段婉:你...你是怀罪对不对?
“贫僧正是”
段婉抓住怀罪的衣衫猛地跪下去
段婉:怀罪大师,对不起,我害了楚晚宁,请您救救他吧
段婉这一举动,墨燃的怔住了,怀罪拉起跪下的段婉
“施主,不必自责,这自是小徒命中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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