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人注意到崩坏征兆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
魔人好似幽鬼一般走在自己的宅邸中。鞋底冰冷的空气呼呼作响,寒风吹拂后脑。缩了缩头,同时惊讶于自己还能对寒冷产生生理反应。
最近,挑衣服,化妆都是完全交给法兰黛莉卡的。那位开朗而又拼命的少女,在这一切为时已晚的地方,仍坚持想要报恩在努力着,这让自己本应无所感触的内心隐隐作痛。
——罗兹瓦尔的悲愿,不知何时,无声地步入了死局。
「拉姆、雷姆……」
恐怕,契机是失去那对鬼姐妹的时候。那两个人,是罗兹瓦尔实现自己悲愿的计划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关键。
她们不在了,回过神来,罗兹瓦尔已经孤零零一人。漫长地四百年,一直祈愿至今的道路被封死,注意到这件事的时候,罗兹沃尔便再也无法靠自己的双足站起来了。
「——拉姆」
脱口而出的这个名字,是自己最为后悔的名字。
——本来也考虑过变成这样的可能性。
甚至说,自己也知道这次尝试风险很高,变成这样的可能性高得多。所以,罗兹瓦尔为了自己加了一份保险。希望在自己的一切结束的时候,有能够乐意接纳自己的人。
而那个人比自己还要先走一步,这让罗兹瓦尔最后的齿轮也失调了。
「————」
所以现在,罗兹瓦尔对于自己走在冻结的宅邸内感到不可思议。自己已经没有站起来的气力,也没有走出去的理由了。
「老爷,请快恢复过来。这种状态,那两个人——」
法兰黛莉卡无数次这么呼唤自己。
法兰黛莉卡鼓励着气力全失,精神倦怠而消沉的罗兹沃尔,为了让心力憔悴的主人振作起来鞠躬尽瘁。
所以现在,自己还有能够在冻结的房内走路的力气。
所以现在,在这漫无目的的路途中,自己的目光望到了窗外的景色。所以现在,望见了那雪白的世界,以及在力图抗争的金发少女。
「————」
自己或许是想着必须要保护她。也可能只是条件反射。自己的内心,还留有能够反射性地判断出必须这么做的想法。所以现在,罗兹沃尔缓缓抬起手臂,试图放出庞大的魔力——
「——!」
这瞬间,罗兹瓦尔十分勉强地躲过了向着自己脖子砍来的一剑。
「——哦呀,没想到这个都躲得开。难道说,顶尖宫廷魔术师阁下,不仅仅不是魔法,连体术都有所涉猎?」
轻佻的声音从罗兹瓦尔身后传来。一位深藏青色头发的青年以让冰冻的走廊生热的速度踩着草履鞋一滑而过,转过头来。
「刚才的动作,可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能做到的。说真的我感叹了」
身着蓝衣脚踩草履鞋,看起来和这地方格格不入,腰间插着两把刀,其中一把已经出鞘,搭在肩上敲着。
五官工整,笑起来很好看。稚嫩而又淘气的闪亮眼瞳给人印象深刻,长发的姿态给他人一种中性的印象。
不过,从他身上释放出的超脱常识的剑气——光是身处其中就已经浮现出了千万次自己被斩杀的模样,在这份鬼气下也难求什么普通的感想了。
「如果除了魔法也有点本事的话,我倒是不用那么心有余辜了。毕竟,太过碾压了有违我的美学。啊不,如果要我下手我是会下手的,只是,想尽可能不让人觉得我是坏人」
「和传闻一样废话很多啊……」
「诶!我的传闻?哎呀,好头痛呀。我的名气都传到这里来了?嘿嘿嘿,希望不是什么奇怪的传闻吧」
青年口吐连珠,害羞地笑笑挠着头。望着对方的模样,罗兹瓦尔为了理解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缓慢的思考开始点火,加速。兴许是这份热量有功,左臂产生了灼烧的感觉。
「————」
「说起来,那只手不快点处理可是会失血过多死掉的吧?」
「多谢你的忠告」
青年的指摘让罗兹瓦尔一抿失去血色的嘴唇。罗兹沃尔的左臂,从上臂那被漂亮地切断了,就仿佛人偶一般毫无现实感地切落在地。
避开瞄准脖子砍来的那刀的时候,手臂还是被带走了一只。说是处置,罗兹瓦尔手放到伤口上,一瞬间用火烤止住了血。
剧烈的疼痛冲上脑髓,但也仅仅是让面部稍稍僵硬了一下。看到如此粗暴的应急处置,青年双目微瞪。
「我还以为,魔法使会更加软弱一点的。安喵差不多就是那样……啊,顺带一提安喵是我的熟人」
「我知道,塞西尔斯·赛格蒙特君」
「————」
「波拉奇亚帝国最强的战士,『九神将』之首吧?一将位置所拥有的『青色雷光』之名,在鲁古尼卡也是大名鼎鼎」「这可真是,光荣至极」
罗兹瓦尔沉声说完,青年——塞西尔斯·赛格蒙特优雅地鞠了一躬。丝毫不隐瞒身份,也没必要伪造身份的态度光明正大。
见他有些戏剧的言行,罗兹沃尔叹了口气。
「不过,这又是怎么回—事呢。该不会是在鲁古尼卡决定下一代国王的时期,波拉奇亚帝国竟要违反条约做出如此暴行」
「啊,这是误会。现在我算是九神将休业,或者说失业吧,和帝国完全没关系,宣称上是一般的……流浪的最强剑士」
「————」
「我这不是在耍你。我的行动帝国一点也不知道。当然对阁下的忠诚还是在心里……不过,我也有我自己的原因」
塞西尔斯以夸张的肢体语言强调了这和帝国无关。要从心底相信他是不可能的,但确实无法理解帝国这么做的理由。
于是,罗兹瓦尔左右异色的双眸微眯,问塞西尔斯。
「那么,就更奇怪了。你不惜丢下帝国一将的地位来到这里。到底,是有什么缘由让你做到这一步的—呢」
「很简单。——有人说好了愿意给我指名通往天剑的道路」
「天剑」
这个词让罗兹瓦尔皱起了柳眉。见此,塞西尔斯说着『没错』深深点头。表情仍旧保持笑容,但眼睛中所包含的感情有着决定性的不同。
『青色雷光』是以喜怒哀乐中的喜为享受砍人的。然而,这个瞬间波拉奇亚最强的这双眼中,有的不是喜悦和快乐,而是更加强烈而炽热的,说白了——
「没能向生者传达的悲愿。被人指出来,而且还说愿意帮忙……这样一下,要我怎么能不接受」
「真意外。你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会愿意做别人的提线人偶的人」
「受他人操控,与自己接受命运准备的舞台,不只是主观上的区别而已么?我身为这个世界的明星、主角接受了这个剧本。那么,在此基础上加入剧本中没有的台词与演技不就是演员大展身手的时候么?」
塞西尔斯耸了耸肩,感情再度回归双瞳,罗兹瓦尔同意地点头。原来如此,他的主心骨强得可怕。这份强固,就是塞西尔斯在胜利累积的过程中构建出来的哲学。
要扭曲他的信念,对于四百年为了执着活到今天的罗兹瓦尔而言实在做不到。甚至对于渴望不变的罗兹瓦尔来说,他的哲学可以说是杨枝甘露。
「我大概,不讨厌你这种人。反而还欣赏。不过,这是我的职责……鲁古尼卡王国,顶尖宫廷魔术师,罗兹瓦尔·L·梅瑟斯边境伯,你的项上人头,由我收下了」
这或许是出于敬意,塞西尔斯将手中的到收回刀鞘。然后,另一把刀应声而出,美丽的剑身现世于界。那柄刀的美丽堪称魔性,这是一把蕴含了非比寻常的力量的魔剑——
「——一番刀,『梦剑』正梦」
「会侵蚀拥有者魂魄的一柄魔剑么。——塞西尔斯君,我能问个问题吗?」
面对流露的鬼气,罗兹瓦尔满不在乎地立起一根手指。
单臂,浴血,在冷冻的大气中正面对峙古今无双的剑豪,这种情况下问问题,塞西尔斯也以不合时宜般的轻松态度疑问道。
「怎么了。要问我的弱点吗?我的弱点,就是不会听人说话,以及过了二十岁仍旧不知沉稳。帝国的议会上也经常会提出这个议题」
「你雇主的名字是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塞西尔斯眉头轻挑。然后放低剑身,后足拉远。缓缓前倾上半身,
「市侩口中称他恶党,异端,因为他的做法暗地里骂他『肃清王』……但是,他要我告诉你正确的名号」
先说完这些,塞西尔斯用舌头润了润嘴唇。然后故意吊了一下胃口,告知道。
「菜——月——昴——」
「————」
名词化作言灵,抵达鼓膜的刹那,宅邸的地板爆裂,塞西尔斯消失了。那速度快到,让人以为他人间蒸发了。
『青色雷光』在这瞬间,名副其实地迅如雷鸣。因此,交错只在一瞬之间。然而,在那刹那的交锋中,罗兹瓦尔浅浅一笑,嘀咕道。
「果然,是你吗」
在这句话还未化作声音流入天地,『梦剑』的轨迹更快一步。然而,在一切消散至彼岸前,罗兹沃尔的意识思考着。在宅邸的少女们还安否。那些被自己的悲愿所牵扯,结果,没能留下任何幸福
——自己没有致歉的资格与时间,就这么,一切烟消云散。
※※※※※※※※※
『传送门』的原理本身很单纯,就是让禁书库的门和其他门相连。因为这单纯的效能,『传送门』的应用性很高,足以让人自吹是个优秀的魔法。
然而,正如千万其他魔法那样,『传送门』也并非万能。原理都知道了,其有用的效果也能成为弱点。所以,禁书库的存在以及『传送门』的效果,对外部是避而不谈的。
是的,外部的人,是不知道的。
——因此,这也是必然。
「这是何等的讽刺」
在碰到禁书库门扉的瞬间,碧翠丝就知道这是在诱敌深入。广阔的宅邸内,明明有无数的门扉可以选择,但碧翠丝却没有选择权,只能被导向一扇门。方法也很简单。
——只要让其他的门无法打开就行了。
『传送门』的封印方法,在于只要让连接的门无法选择就行了。只要严格按照这个方法实行,宅地内能够开门的地方就能限定成一处。而且,为了利用这个方法而出力了的人,是自己重要的哥哥也大半有所理解。天平会倾斜也是没办法。这是她们之间的不成文规定——
因此而怨恨哥哥却是不妥。因此,碧翠丝并不对哥哥抱有怨言,仅仅是一言不发地打开门,前去面对。
「——哟,碧翠丝」
打开门的另一头,他随意地举起手向碧翠丝打了个招呼。他的声音他的态度,自己都还记得。
所以,一阵恐惧游走碧翠丝的全身。记忆中的脸,与眼前的脸,细节完全不一致。哪怕大致和记忆对的上,但这个人已经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了。
「你这什么眼神」
在昏暗、低迷的眼神前,碧翠丝摇了摇头。
他的变化如此巨大,令人拒绝、否定,甚至还想再来一抹嫌恶。罕见的黑发与黑瞳一如既往,发色却失去光泽,眼瞳则是沉淀着漆黑的感情。眼眶周围带着仿佛阴暗的黑眼圈,瘦骨嶙峋的面容与隐约可见的手指仿佛死人一般苍白。
身着黑色的长衣,皮肤的露出极少——在同一黑色的服饰中,显眼的是那橙色的围脖。只有那个部分,凄惨地背叛了他阴郁的印象。自那之后,过了许久。但,即便如此,这变化也太大了。人类,是能如此改变的吗。
「你,似乎和之前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啊」
「你倒是没变嘛。成长期丢了?一般来说,都两年了也该更成熟一点了」
回应碧翠丝的声音十分嘶哑。两年、了吗。既然本人这么说,那大概就是过了这么久吧。
不过两年,碧翠丝看来真是一眨眼得短。这对人类而言,特别是眼前这位人类,究竟意味着多久的年月呢。
——足以让他拖着这幅死尸,回来复仇吗。
「还记得吗,碧翠丝。我们,在这里一起吃过饭」
「——。不记得了。我应该没和你一起吃过饭」
对峙的人类说出的话,让碧翠丝皱起了眉。两人面对面,在宅邸一楼的食堂。隔着披白布的桌子,在正中央的席位坐下后,人类向碧翠丝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对于碧翠丝的回答,对方用手指摸了摸自己的眼袋。
「……啊啊,是啊。你不知道啊。嗯,刚才是我的错。一直,都是,我的错。一直,都是我」
「发生什么事……算了,这种事问了也没用的吧」
一瞬间,贝碧翠丝内心闪过一份踌躇。但是,少女瞬间将其压了下去,立马将这多余的想法随着警戒一起封了回去。
然后,随意地向着这位人类,伸出了自己的小手掌。其中包含着保护禁书库的管理员的矜持——或者说,为了无人希望的殉职而产生的缥缈使命感。
「你所想的复仇或许是你正当的权力。但即便这样,贝蒂我也有自己的职责。为此……」
「————」
碧翠丝贯彻自己的职责,瞪着他意图阻止他的暴行。见此,他的表情微微一僵。那看上去仿佛是有某种难以忍耐的感情,趁这机会碧翠丝踏出一步——
「别这样,碧翠丝。——你不是契约了,要保护我的吗?」
——这个瞬间,出现致命性停滞的,是碧翠丝这边。
「……啊」
契约,这个读音随着一股冲击贯穿碧翠丝全身使其僵硬了。然后这份僵硬,无视碧翠丝的意志,始终固定没有解开。这不是精神上的原因。
而是物理上,动作被定住了。
这是——
「抱歉了。这样就动不了」
碧翠丝的身旁,好似从影子之中冒出来一般出现了一个人。那是一名随意地穿着黑色和服,尖锐的口牙叼着金色烟袋的兽人——身材高大的狼脸男性。
他如细如线的眼睛俯视到自己腰部的碧翠丝。那难以分辨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感情,碧翠丝轻声挤出话语。
「这、是……」
「类似束缚了影子,谍报员的不可思议技能。就当是忍术吧。不用担心,不多久就会解开的。……你可是,我的恩人」
身体僵硬,被剥夺自由的碧翠丝只能任其诉说。诉说的话语平静自如,共同的回忆没有错误。他缓缓从座位上起身,走近过来,眼神昏暗,却没有危险。
碧翠丝自认为他来造访的目的是复仇。但是,这个人类的眼神,在碧翠丝看来和复仇者实在相去甚远。
因为她在那充斥着昏暗光辉的黑瞳中,看到了触动人心的某种东西。
「那个时候,多亏你放跑了我,我现在才活着。我一直想告诉你这个」
「这阵仗就为了这事……那你,还真是会惹麻烦。……真的,太会惹麻烦了」
「抱歉。但是,我知道了。碧翠丝」
碧翠丝咬着牙说出的话语被盖过,他缓缓左右摇头。唇边勾起一抹微笑,微微低头看着碧翠丝。
回想起来,他可曾这样笑过。就在那短短的,自己放他进禁书库的数小时里。碧翠丝正回想着,他伸出手说道。
「——你和我,是一样的」
「————」
眼角下垂,只有这个时候,他的眼瞳回到了当初最开始见到的少年模样。回到了住宅的那几天,他变得神经质之前的模样。
「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只能死了,已经放弃一切了,而你救了我。现在,我也无数次无数次,会想起那个夕阳」
「你……」
「我很感谢你,碧翠丝。……为什么那个时候,你没有杀掉我」
「——」
这究竟是感谢,还是怨言。
无论如何,他带着眼泪笑着说出的这句话,让碧翠丝瞠目结舌。然后,接受了自己造成的影响,接纳了将他内心侵蚀的那份绝望。
自然,僵硬的身体自由了,伸向前的手臂垂下了。然而,虽说已经自由,自己却已经没有抵抗的力气。因果报应,实在是太说服人了。
「碧翠丝,我很感谢你。我大概,是喜欢你了。在那段时间里,只有你真的让我依靠」
「……这告白,还能再差劲一点吗」
「还真是」
碧翠丝心境空虚地回答了他的话。然后,在他浅笑的黑瞳中,贝阿特丽丝看到了真实。
——明白了,其中所含有的昏暗感情,自己很是熟悉。这是内心被纷繁的情绪穴居,最终连希望也被蚕食的不详病巢。
——名为绝望的病,在他的心里,自己的心里,筑巢穴居。
「哈利贝尔,给我苦无」
说完,站在碧翠丝旁的兽人眉头一挑。沉默着旁观两人对话的兽人叼着烟袋上下晃着。
「……你确定?」
「给我苦无」
再次命令后,兽人左臂纵向一挥。随后,食堂的地面一声响,黑色的铁块刺在地上。他蹲下身拔出刺在脚边的东西,紧握确认手感。漆黑的铁块,是取人性命的形状。
「我很高兴,你还能记得契约」
明明都被你利用了,碧翠丝有这么想。不过,他的声音似是真心在注视那遥远过去的喜悦。怎么都让人无法升起苛责的念头。
「你,颜色分明,真漂亮啊……」
「————」
然而,碧翠丝瞪大了眼,大颗大颗的眼泪浮现。模糊的视野中,他平静地看着自己。
一眨眼,眼泪沿着面颊落下。流着泪,她想见证他到最后。
他说,他和自己,是一样的。那么,现在的他,肯定就是现在的自己。那个时候,自己做的事情,或许给他的人生造成了巨大的扭曲。而这一切因果循环,回到了自己的这边。如果,他现在,想要拯救碧翠丝的话——
「你」
「————」
碧翠丝发麻僵硬着的舌头颤抖着,说出话语。如呼吸般嘶哑的言灵,让眼前的他,动作微微停了下来。这是给自己时间。表露出了哪怕是怨恨,也愿意接下的觉悟。
而在这份觉悟前,碧翠丝——
「——你是,贝蒂的,『那个人』吗?」
这个问题的意义,他肯定不知道。碧翠丝也没有期待过能得到答案。只是,最后的最后,若是不可避免,自己一定要问。
「是啊」
——所以,他的微笑与首肯,让碧翠丝的内心粉碎成渣。
微笑中带着亲爱,言语中带着温柔,举起的刀刃中带着祝福。
「我就是,你的『那个人』」一颗硕大的泪珠,从少女泛红的脸颊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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