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井闲游

是日，腊月二十五，临近新年，众生欢。

玉鸾院内

微阳初至，薄光冥冥，隔着一片云母珠石装点的菱形雕花窗，依稀可见二位佳人的倩影；内屋房门轻开，迎着旭日，晨曦隔出一片椭圆阴影，隐约见尘霰翻飞，炉中苏禾沉香缓缓燃着，香屑扬舞，与灰尘交缠；院中水流叮咚，并着杜鹃、翠鸟啁啾，似与其伴奏相和。

昨日冬雨，海棠，寒梅，梨花众芳轻沾润雨，一个双马髻的紫衣姑娘徘徊其间，正用白玉小水舀轻轻采集晨露；青石路面亮着星光，几位丫鬟匆匆来往，劈柴生火，为人间炊事忙碌。

阿绯坐在梳妆台前，彤羽双手翻飞，为阿绯梳了个端丽的百合髻，插了只赤金衔红宝石步摇，垂了三寸璎珞，浮动时声音琳琅；又取了媚花奴胭脂细细抹匀，脖颈耳后施了月牙香粉，细细画了远山黛眉，点了樱桃口脂。

彤羽见日色丽丽，挑了件桃红锦缎长裙，并件石青罗呢披风，选了撒花红底鞋。怕阿绯腰冷，又给她系了条素色丝绦。

春节将至，温宅一片欢喜，诸位丫鬟家丁都穿的桃红柳绿，彤羽也换上洋红袍子，倩柔紫衣，佳人们花团锦簇，又正是青春好时候，年轻家丁看了，难免掉了魂。

三位十几日相处下来，更觉欢愉。前几天温嵋小姐拜访，见她们服饰妆容，心向往之，一起热烈讨论起来，四位相谈甚欢。

温嵋喜倩柔做的吃食，又看阿绯单纯有趣，几乎每日下学后都来玉鸾院找三位聊天玩耍，四位少女或于月下略饮酒；或边吃珍馐美味边观赏寒梅梨花；或相邀着听温嵋读诗书；或彤羽讲着话本故事，唱几段昆曲儿，温嵋弹琴助兴；或整理服装，赏玩首饰珍玩，五六日下来，更是如姐妹一般情谊深厚。

“大公子昨日来看姑娘呢。”彤羽倒了杯茶，似乎漫不经心的说道。

“唔……” 阿绯吃了一块碧玉糕，似乎有些噎住，有些迷茫。

彤羽心想，这阿绯真是少女儿心性，大公子对阿绯好的不行，每日都差丫鬟送些新鲜玩意儿，美味吃食，阿绯却整日和女眷玩的开心，丝毫不理大公子的真心。

这不，前几日大公子得空前来拜访，阿绯正和倩柔试做白玉豆腐，正是关键时机，激动忐忑极了，见也不见大公子一下。

彤羽想起那谪仙般的人儿站在秋千下怅惘的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

我家这姑娘啊，什么都好，就是有点缺心眼。啥时候不能做饭啊？难道不知道搞定大公子，升级成温家大夫人才是当务之急吗！

彤羽叹了口气，见阿绯平日机灵，一遇到大公子就愣的不行，又操心起来。

“便是昨日，姑娘和倩柔一起在厨房玩的时候啊！”

“啊？”

阿绯恍然大悟，昨日她自创了白玉豆腐，正是首次试做，一门心思全在菜式上，竟不知温峤来访。

“我的仙女儿姑娘呦！”

彤羽长叹，轻轻拍了拍阿绯脑门，幽幽说道，

“你可没见昨日大公子那神色，仿佛是我把你带坏似的，以为我们不让大公子见你呢！” 说罢，神色悲愤，抽了一只翠竹玉钗子，挪到脖颈处，

“大公子那样子，就像这钗子，表面上温和，实际上内心想戳死彤羽千八百次了。”说罢放下钗，看着阿绯一脸忧愁。

“怎会！你们都是我的姐妹！他不会如此行事的！”阿绯双颊微鼓，面容娇媚，竟要起身去找温峤。

彤羽扶额，心中是深深的无力感，我家这姑娘哎！

“姑娘啊！我的意思是，你和我们女眷来往过密，不理大公子，大公子他……”

彤羽见阿绯仍不解其意，愤愤跺脚，气到，

“大公子吃醋了！姑娘还看不出来吗！”说罢似乎累了，坐在梨木椅上，一脸无奈的望向阿绯。

“吃醋？那是何意？”阿绯不懂就问。

彤羽叹息，压下想把自家姑娘扔出去的心思，尽力温柔道，

“大公子爱慕您，想陪着您，然而您只陪我们一起，所以大公子嫉妒我们陪着您呗！”彤羽喝了口茶，这人之常情姑娘还不懂，真是恼火啊！

“他爱慕我？可他已有婚配，怎能爱慕我？”阿绯想起书上的道理，正色说道。

“我的宝贝儿姑娘啊！”

彤羽都要吐血，恨不得撬开阿绯脑袋看看，她其他时候都聪慧灵活，怎么对情爱之事这般不开窍呢！

“难道姑娘就忍心大公子娶旁人为妻，再不理姑娘！”

阿绯闻言面色白了白，心中有些悲伤，想到温峤对自己的好，不由叹息，沉吟不语。心想，自己当初来这红尘，就是感念他的好，倒从未奢求过什么天命姻缘。再说，自己一只野狐，又怎能配得上这大家君子？况且温峤宅心仁厚，待人真诚，对李霄钧，李灵珈亦是极好，毕竟我救过他性命，待我好也是补偿吧。

“仙女儿啊！大公子和李家二姑娘不过是主母一人之语，大公子可从未回允过呢？”彤羽见阿绯不语，以为她顾虑婚约，开解道，

“如今大公子掌家，求娶姑娘也绝非不可能，主母深明大义，也不会拦着的。”言罢轻轻抚了抚阿绯发辫，极其满意，开心道，

“姑娘这般姿色，又娇憨可人，我个女子都喜欢不已，何况大公子呢？李家小姐虽然也算秀气，性格却孤僻冷直，万万比不上我家姑娘的。”

说罢又亲昵的看了看阿绯，见阿绯仍在苦苦思索，不仅叹息了一声。去厨房端了晨食，倩柔也走了进来，几人聊了些市井小事，阿绯心情好转，快活吃起来。

吃完饭，阿绯想起温峤，心中又烦闷起来，便又携着彤羽去了青白居。

青白居-

院内花木扶疏，清香熏人，三两小丫鬟或修剪着梅花，或洒扫庭院，有些忙碌。见到二位前来，也是简单问了礼，便自顾自忙去了。

二位流连景色，似乎每次来都景色如常，却总是别出新意。温峤心意雅致，不仅工于诗书，对吃穿用度，家居摆设也有独到之处。

二位赞赏时，远远听到一声爽朗的大笑，阿绯彤羽寻声而往，隔着茂密花木，模糊看到温峤的剪影。

二位又前行，过了草木丛丛，只见亭中坐着两位男子：其一未别冠，黑发以清润羊脂玉簪子端正别在脑后，面目洁白无瑕，一双星眼透亮温和，鼻耸似峰，唇如丹朱，一身水蓝家常锦缎玉袍，周身水灵气息温润，右手举了只白瓷杯，正欲饮茶，一举一动清雅无比，见之忘俗；另一男子长眉入鬓，加了玄色冠，身着鸦青素面杭绸夹袍，肤色略深，此刻正爽快大笑，如这渐升太阳般开朗大气。

阿绯彤羽俱是一惊，阿绯惊二人气度，彤羽见两位绝世男子相交甚欢，心中升起奇怪念头，若是两位公子在一起也不错，一时竟觉得阿绯有些多余。

温峤李霄钧见二位到来也极开心，温峤连忙引阿绯入席，又吩咐丫鬟上了些茶，点心之类吃食。

“院中新得了君山银针，阿绯且尝尝。”

温峤笑道，上下打量阿绯，见其端庄秀丽，几日不见，似乎更美丽了。李霄钧也打量着阿绯，心中流转，见温峤待她如此，又想温峤称其为救命恩人，不由得出言道，

“在下李霄钧，感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

说罢，起身行了礼，神色却仍落拓大方，丝毫不见拘泥之态。阿绯见其做派，心中也喜欢，娇声道，

“我是阿绯，早就听说李公子身有侠气，如今一看，果不一般。”

说罢回了一礼，神色娇憨，声音清脆，说的李霄钧开心不已。

李霄钧又大笑，赞赏阿绯面容气质，温峤也笑着盯住阿绯。三人喝茶聊天，阿绯妙语连珠，纯挚可爱，又幽默风趣，讲了好些笑话，逗的二人哈哈大笑，开怀至极。

原来李霄钧静养几日，身体好了许多，带着李灵珈来温宅拜访，李灵珈去看望温母，李霄钧来找温峤叙旧，不想撞到阿绯。

三人喝了些茶，又吃了糕点，见才日中，温峤想到阿绯还未见到纶城市井街巷，提议道，

“此时晴好，不如出府逛逛？”

阿绯闻言极为高兴，拍掌笑道 “极好极好！”

李霄钧也点头称是，借着明媚冬阳，三位带了彤羽，蜜合以及两位小厮上街游玩去了。

市井

纶城繁华，街巷众多，笔直穿叉，沿街小商小贩叫卖货品，临街各色店铺鳞次栉比，不时有伙计从窗户探出头来吆喝宣传，招揽客户入店。街上行人不绝，有华服公子携着貌美娇妻上街游玩，有俏丽少女带着三两童仆流连脂粉店，有老朽背着箩筐踽踽穿行，有中年女子牵着垂髫稚子在煎饼店驻足。

阿绯瞪大狐眼，见这纷纭众生，好奇兴奋不已，彤羽蜜合难得出府，也是新奇，阿绯挽着两人，东看看西瞧瞧，左手一只糖葫芦，右手一只孙悟空小糖人，还买了好些新奇玩意，交给小厮几人提着抱着，小厮叫苦不迭。

温峤李霄钧见三女如此小女儿作态，都开怀笑着，二人聊了些修炼之事，经商之道，也是开怀。

忽然，温峤见一画摊，破旧木案上摆了几卷画，右边又挂了一株寒梅图，意境独好。温峤看了看李霄钧，说道，

“劳烦霄均先带几人去醉仙居闲坐片刻，温峤一会便来。”李霄钧了然，笑着指了指温峤，大步追上三女。

温峤只身到了画摊前，欣赏着清幽寒梅图来。温峤工于诗书，尤其痴迷作画，每当遇见佳作便难以走动，只想据为己有，回家慢慢赏玩。

画师见温峤清贵，看的极为认真，遂与之交流些绘画技法，二人谈论渐深，忘却世事。

阿绯与彤羽蜜合二人玩的尽兴，见不到温峤，又看李霄钧匆匆赶来，问他温峤去哪了。

“温峤有些闲事，李某人先带几位去醉仙楼坐坐吧！醉仙楼的火腿鲜笋汤与笼蒸螃蟹真是世间珍品啊！”

阿绯也未多想，开心点点头。此时却见李霄钧突然屏退彤羽蜜合二人，走到她身边来，不由有些奇怪，见他一脸正色，问道，

“李公子可有什么话与阿绯说？”

“姑娘聪慧，李某知晓温峤爱慕姑娘，姑娘风趣可爱，和温峤也是良配，只是姑娘……”李霄钧顿了顿，眉间紧皱，思索了几息，幽幽道，

“舍妹李灵珈对温峤确是情根深种，温家主母在李灵珈及笄时许下与温峤的婚约，温峤推却，灵珈却死心眼一直等着。”

李霄钧叹了口气，似乎不忍看阿绯。

“舍妹原非我亲妹，原是李某同族亲人之女，十二岁时父母都没了，便被家母接到家里当女儿养着。性情有些孤僻冷硬，可心却善良，对温峤也是一往情深。”

李霄钧沉吟半晌，似乎下定决心，复道，

“李某知晓此番言论定会惹姑娘不快，可李某身为灵珈兄长，实在不能不说。”

李霄钧见阿绯点头，又沉沉叹了口气，正色道，

“望姑娘成全舍妹与温峤，另寻郎君。”

说罢，李霄钧也不顾身在市井，向阿绯深深一拜。

路人侧目，阿绯却觉得双耳嗡嗡，心头似乎被一块巨石砸中，沉到了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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