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缱绻

是日，腊月十二。

温宅家仆迎接新年，里里外外忙碌起来，每处院子都被悉心翻修一遍。

阿绯这几日见小院中几个丫鬟穿梭，怀中抱着几株梅花，玉簪花，虞美人之类，纷纷栽到小池旁；又见小厮十几人抬着大小十几件家具物件，鱼贯入了屋里。

彤羽趁着新年，好好帮阿绯装点起院子，撤了许多家具，换了更精致的来，又悉心装饰了浴房，换了一鎏金镶凤汤盆，前后边放了两只羊角小灯，又装了嵌贝流光帘与内屋隔开。内屋西面贴墙放着一乌木雕花架床，芙蓉色烟罗软帐懒懒垂下，两边立着九彩灯台，以玉刻湖光山色屏风隔出一方天地；南面是一方酸枝桐木梳妆台，台上圈金璎珞镜并各色胭脂珠粉无数；妆台前两只梨木镌花椅，地上铺了厚厚的锦织珊瑚毯，毯下是相思方纹木地板；北面紫檀凤凰纹立柜挨着桃木多宝阁锁柜，彤羽寻了羊脂玉佛手，白玉精雕花马等精巧小物装点着；柜子前是累丝红珠熏炉，熏着温峤亲送的苏禾沉香，旁边四朵罩着蜜色锦缎的蒲团，彤羽正坐其上用心整理着首饰。

这满室华彩，看的阿绯眼睛都直了。

彤羽见阿绯进屋，急忙叫她坐在身侧，双眼期待，阿绯被震撼的说不出话来，想到昔日阴森潮湿的洞府，又看了看这人间锦绣，不由得感慨，又念及彤羽用心，十分感动。

“这真是我此生见过最漂亮的屋子了！”阿绯毫不掩饰，直抒胸臆。

彤羽闻言也极为高兴，又取出一堆荆钗，手环之物给阿绯看，

“这都是大公子送姑娘的，公子上次见姑娘喜欢梅花，又差人送了几株过来，连带着些海棠芍药，连池子里也种了些晚荷，真是用心极了呢！”

说罢拉住阿绯，抚着阿绯发髻，似乎极为满意，又说道，

“大公子对姑娘如此，姑娘可喜欢大公子？”

阿绯有些困惑，不知喜欢为何物，但又想温峤对她的好，心弦微动，不禁问道，

“他待我这样好，可是彤羽。”阿绯顿了顿，“究竟何为喜欢呢？”

彤羽见阿绯懵懂的，心中好笑，原来是情窦未开。

“这喜欢呢，就是想日日看见他，想对他好。”彤羽见阿绯沉思，又说，

“而且，看不得他对别人好，也看不得他受苦，一心想让他好，也不管自己苦不苦。”

阿绯思索，自己前几日见温峤对李灵珈那样，心中确实不爽。 这几日都在院子里缩着，与彤羽，倩柔在小厨房捣鼓美食，累了就荡会秋千，听彤羽与她说着女儿之事，日子也算清闲，听到彤羽提及温峤，想到他那清雅模样，不免有些思念，想去看他。

“那我们去看看温大公子吧！正好我也学学识字。”说罢便拉了彤羽去找温峤。

二人分花拂柳，穿墙过院，顺利入了青白居。

只见景色依旧，温峤却不在，一位黄衣丫鬟迎了二位，说道，

“大公子去店铺了，一会就回，姑娘先坐坐。”

说罢引着阿绯入了溪月榭，对着梅花丛丛，半卷流水。

阿绯只见面前一个青绿古铜书案，一束未完的寒梅工笔画，几卷画册；旁边一处寒香暖榻，两只梅花朱漆小几，上摆了极好的香片茶，几碟梅花糕，酒醉鸭肝，藕粉香糕。

阿绯带着彤羽坐下，吃了起来。藕粉香糕味道香甜，香片茶也是清香，阿绯满足至极，对黄衣丫鬟笑笑。

这黄衣丫鬟名蜜合，温峤自给了阿绯牙板后，便吩咐小厨房每日为阿绯备好茶点，下午便差蜜合在小院中等阿绯。可接连几日，佳人未至。

阿绯边喝茶吃点心，边赏着寒梅，与彤羽说着话。突然听见一声猫叫，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跑了进来，趴在小几上，伸出一只小爪扒拉着碟中鸭肝。阿绯见小猫可爱，抱在怀中逗弄着。

“此是大公子爱宠，大公子喊她雪宝，不过这猫儿灵性，极会撒娇，奴婢们都喊雪姐儿。”蜜合笑道，

阿绯见雪宝一团白，双眼碧玉，叫声温柔，摸起来软软嫩嫩，四足肉垫粉红，也不怕人，极其喜欢，也“雪姐儿，雪姐儿”的娇声唤着。

那猫儿通人性，舔舔阿绯手心，用一身绒毛蹭着她，阿绯只觉心要化了，把半叠鸭肝都喂了它，爱怜不已的抚摸着雪宝脊背，看它吃着。

不一会，雪宝突然跳出怀抱，跑了出去，阿绯连忙追出，却见猫儿停在一双月白绣鹤锦面靴前，一脸乖顺的叫着。一双大手抱起雪宝，温峤用鼻子蹭了蹭雪宝脸颊，一脸宠溺，又揉了揉雪宝肉乎乎的头，亲昵一会才放开雪宝。

温峤见阿绯站在不远处，脸上绽出笑容来，阿绯也笑着，二位一同入了溪月榭。

榭外琼芳点点，薄雪微微，景致极好。

温峤遣蜜合取了笔墨纸砚，收了墨梅残作，理了理书案，欲教阿绯识字。

“玉鸾院住得还舒服吗？”温峤为阿绯倒了一杯茶，问询到，

“都好都好，我住得可满意了。”小狐吐了吐舌，原来自己那院子叫玉鸾院，自己却不知晓，仿佛温宅的每处院子，甚至每间屋子都有名字呢。

“那便好，彤羽，倩柔对你可好？”

“她们好极了！我极其喜欢！”

倩柔掌勺，彤羽司内务，二人都心灵手巧，又活泼巧舌，与阿绯极为投缘，三位像朋友一般交好。

“那便好，若有任何需要，和彤羽说便好，温家虽不是巨富，但吃穿用度可不会亏了阿绯。”温峤轻轻笑着，又为阿绯斟了杯茶。

说话间，蜜合已取了文房四宝，铺开宣纸，四角用竹青卧佛镇纸固住，彤羽素手拿着圆形玄色墨锭，垂首徐徐磨墨。温峤取出一只狼毫，放入紫竹雕笔洗中轻轻沾下，点了点宣纸，水珠渲染，如雪入水，随即消失不见。

一切收拾妥当，彤羽拉着一脸呆呆的蜜合退了出来，蜜合不解，彤羽一脸戏谑，硬拉着她离开。

溪月榭中

温峤先从部首起，一笔一画，一横一竖。

阿绯不会握笔，温峤示范几次，她都不得要领。阿绯心中苦恼，心想我这狐狸蹄子，有一天居然要握笔写字，有些好笑又有不可思议。

温峤看阿绯不解其意，有些着急，伸手抓住阿绯小手，硬生生掰出握笔姿势，又叫她保持一会。温峤见阿绯委屈，笑道，

“刚学写字都是这样，只有握好笔，才能写好字。”阿绯重重点头，一脸认真。

温峤笑笑，狼毫运笔，写了十几个绯字，字形各异，风骨不同，询问道，

“阿绯来看看，喜欢哪种。”阿绯凑过来，选了一个笔迹瘦劲的。

“此为赵氏瘦金体，阿绯真有眼光，好多才女都习瘦金体。”温峤赞赏。阿绯有些心虚，自己只是随便选了一个，却得温峤谬赞，实在惭愧。

温峤写了十个部首打着字头，末又写了阿绯二字，将笔给了阿绯。

阿绯照猫画虎，狼毫极软，小狐不知轻重，几朵墨梅染在纸，坏了雅意。阿绯苦恼的看向温峤，温峤又做了示范，每次阿绯都认真点头，却写的如蛇蜿蜒，歪歪扭扭。

温峤无奈，轻挨近阿绯，握住她右手，使力带她运笔，潇洒几下，写下“阿绯”二字，天骨遒美，婉若游龙，与阿绯土泥鳅样的字成了对比。

阿绯抬首，恰巧见了一张白玉面颊，眉目如画，鼻梁挺直，垂眸认真写字。温峤感觉一道目光，不由看向阿绯，见她唇红肤白，眉间一点殷红，甚是可爱，此刻正呆呆望着自己。温峤脸红，怀中阿绯轻轻呼吸，如兰香气触到温峤脖颈，惹的一阵心悸。

“从前我竟不知，你生的这样好看！你真是像美玉一样！”阿绯眼中繁星朵朵，由衷赞叹。

温峤闻言吃了一惊，面上更红，看向阿绯娇弱之样，只觉一股热血冲上头顶，气息烦躁，情不自禁的环抱住佳人。

阿绯见温峤抱住自己，面色通红，水灵之气涌出，似乎极为激动，她有些不解，只听温峤哑声呼唤，

“阿绯。”

温峤头轻轻靠近阿绯面颊，口中热气弄得阿绯心下异样，阿绯觉得温峤抱的紧，不自觉的娇嗔一声。

温峤闻言颤抖，水灵气息涌动的更加强烈。

“莫动，一会便好。”

温峤眸子深深，失了往常的温润。

阿绯无奈，只静静立着，嗅着温峤身上的香气。心中想着：这香真好闻。我熏的香已很好，他身上的香气更胜一筹，不知能不能找彤羽要来些。

温峤心潮澎湃，好不容易才静下心来，见怀中佳人一脸木讷，正沉思着什么，不禁有些失望，略微松了松手，阿绯遂挣脱怀抱，转过来面向温峤，一脸欣喜，

“你身上真好闻，用的什么香，与我在泽下闻到的味道不同呢！”泽下之时，阿绯觉得温峤身上是暖暖的清香，此刻是热烈浓郁，有些醉人。

“零陵君香，阿绯可还喜欢。”

“喜欢喜欢！甚是好闻！”

阿绯说罢又凑了上来，靠着温峤胸膛嗅了嗅，揪了下温峤腰间的秋香蓝丝绦，葱葱玉指点了点温峤上下游动的喉结，有些新奇，又用两指揉了揉。

温峤呼吸渐重，一团火烧到心间，浑身上下兴奋无比。阿绯见温峤抓住了自己捣乱的柔荑，放在手心不住揉搓着，又缓缓移到雪白皓腕处轻柔揉捏。另一只手轻轻抚住小狐脖颈，轻轻摸着。阿绯觉得有些酥软，却不知如何反应，只呆呆注视温峤。

温峤目光如雾，柔软如一江春水，踌躇道，

“阿绯，阿绯，你可愿……” 话未说完，便听院中一声斥责，

“雪大了，还不收了衣服！”

温峤如梦初醒，不舍的收了双手。此时，蜜合彤羽各拿了两件莲青斗纹样鹤氅一同入内。

雪如团花纷纷，温峤与阿绯却不觉。

彤羽给阿绯穿了衣裳，阿绯只觉这大氅上沾着温峤味道，甚是好闻，不自觉又闻了闻，灿烂笑道，

“真好闻！”又看鹤氅上曲水纹精美无比，赞道，“也真好看！我好喜欢！”

余下三人皆笑了，见阿绯面容如雪，一副无邪欢喜样子，都生出怜爱。

“仙女可好生穿着，莫着凉了！”

彤羽打趣道。阿绯一介火狐，就算穿着单薄内衣，也丝毫不会冷。以阿绯修为，怎样都不会着凉的。

阿绯转了一圈，看着温峤，一脸笑意，

“我穿这个可好看？”

说罢不待温峤回答，又上前揪住温峤丝绦，轻轻拉扯，抬首娇声道，

“这丝绦真好看！我也喜欢。”

温峤低头，见阿绯盈盈如露的模样，心中柔情蜜意，却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柔柔笑着，顾及蜜合彤羽，没有失态。

彤羽见温峤宠溺之样，心中激动，可外面雪大天寒，还是早点回去为好。毕竟恋爱要谈，阿绯可不能冻坏了。

“姑娘呀，外面雪渐大了，不如我们先回去吧。”阿绯点头。

温峤不舍，但也点点头。又差彤羽取了文房四宝，给阿绯拿了好些香片茶，玫瑰酥等吃食，拿了各色几件大氅，又翻出一个金红羽缎斗篷，亲自为阿绯系上，盖了头，轻轻捏了捏小脸，又款言叮嘱些事，送阿绯与彤羽出了青白居。

阿绯走了一会，又回头，见温峤长身玉立，周身月白色，似融入风雪中，正目送二人离开。

小狐狸挥了挥手，笑如蜜糖，喊道，

“快回去吧！外面冷。”

那人呆了呆，也挥了挥手，阿绯隔着远，不知他说了些什么，也不做他想，揽着彤羽，脚步轻快。

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朝朝暮暮，无时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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