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御剑颠簸,一人一狐赶在腊八节前到了纶城。
阿绯捏诀稳固人形,收了火系威压,跟在温峤身后。
二位到纶城门下,只见一座恢弘高大的城门屹然矗立,约十几丈高;城门分三重三楼,各楼下设拱形门洞,足高二三丈,进深七八间;每洞有士兵十人镇守,前二洞百姓车辆来往不息,末洞商贩众多,正排队缴纳税负,与守卫们你来我往,似有纷争。门楼上隔三五丈便有檐歇式望楼,由三位士兵值守,城门外铸有四方瓮城,拱卫主门,一条三丈宽的青石大道,直通城内,道中车马疾驰,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阿绯从未见过此等景象,新奇不已。昔日在百乘,瘴气森森,难见的几只妖精,如今见到这般生机,阿绯激动又忐忑,生怕做错什么,紧紧跟住温峤,有些紧张的捏了捏温峤的衣袖。
温峤回望,见阿绯神色,不由微笑。
阿绯见城门楼上端正书了三个大字,可阿绯这蛮荒小妖从未识字,开口问道:
“那是什么字哇?”说罢指了指城门。
“永宁门”
阿绯点头。温峤见阿绯略有迷茫之样,温声道:
“阿绯姑娘可识字?”
“不识”
阿绯有些羞赧,脸红起来。
“昔日在泽下,未读过多少书,一心只知修炼。”阿绯看着温峤笑意融融之样,不由开口:
“你可教我识字吗?”温峤颔首,轻轻点头。
“温峤正有此意。”阿绯眼中流光四散,极为开心。温峤轻咳一声,与阿绯步入城中。
阿绯好奇的看向周遭行人,视线转入一旁与士兵接谈的中年男子身上,那人披着一身玄色皮毛,神色冷硬,似乎在指责什么,阿绯全被这皮毛吸引过去,那皮毛色泽华丽,似乎出自狐族同类,阿绯想到之前的雷系修士,不由得大骇,这凡人真是残忍,不知残杀多少狐族同胞!有些愤愤不平,见那中年男子望向阿绯,阿绯一慌,紧紧攥住温峤衣袖。
温峤见阿绯此状,不明所以,安抚的笑笑,便引着阿绯前行。
纶城繁华,街道整齐,行人匆匆,行商坐贾繁多,沿街叫卖声不绝于耳。阿绯原本还有些恐惧,见到市井之象全然忘却了,一路上东张西望,心猿意马。看着温峤快步直走的样子,不由得恼怒,不满道:
“你莫走太快了!刚刚那吃食好香啊!”
“阿绯姑娘”
温峤停住,神色有些抱歉,看着阿绯小孩心性,也不恼,款声解释:
“温峤急着去救治好友,待好友痊愈,温峤在陪姑娘看这纶城风光,可好?”
“好好好!”
阿绯拍了拍手,她一时竟把那同门忘了,刚刚只左顾右盼,没有注意到温峤的焦急之色。
温峤点点头,二位目的明确,直奔李宅。
李宅
二位赶到李宅,已是暮色四合,阿绯看向面前这宅子:
大门顶高二丈,漆得炫黑,飞檐翘顶,有古朴之风;门外悬挂两颗灯笼,已点了火,亮的疲倦;门内隐隐可见一处飞檐小楼,朱红碧瓦,与大门的灰沉对照。门外两位家丁持棒伫立两侧,有些神气。
家丁看温峤赶来,俱是欣喜,急急忙忙唤了两位侍女,引见入府,情态之殷勤更是阿绯见所未见。待看到阿绯时,却收了热切,草草道了一声“姑娘好”便站到两旁,不再言语。
阿绯见家丁态度截然不同,有些疑惑,想到同门火毒,只好闷头随温峤看望李霄钧。
二位匆匆赶到霄均门外,只见一位瘦削女子垂首立着,周身一圈淡淡木系灵力,灵力倒是不俗。阿绯赞赏。
那女子见温峤赶来,欣喜不已,与温峤同入内室,毫未注意到身侧的阿绯,温峤也是救友心切,也未理阿绯。
阿绯不满,没做他想,也进了内室,只见一位青年躺在床榻上,神志不清,似乎极为痛苦,周身灵气不稳,水系之体竟被火灵煎烤着,真是有性命之危。
阿绯找了一处椅子坐下,拄着腮望着众人忙乱。
温峤忙取出水灵瓷瓶,递给女子,女子施术结印,木系灵力喷涌,正不断稀释着流火兽血中的刚猛毒性,阿绯无聊,便打量起那女子。
只见其:乌发如云,长至腰间,青玉簪子系住简洁发式,双目紧闭,面容清秀,身着碧绿常服,裙摆随着灵力波动轻轻荡漾,身姿挺拔,自有风流。
好一会,阿绯察觉那凌厉火毒已被女子练尽了,变成气息温和的火灵;阿绯惊奇,未想到凡人修士竟有如此异能。阿绯拿了桌子上的一颗青杏,细细品尝起来。
温峤取出天机盘,结印呼出水龙,女子也施诀引出流火兽之血,只见水龙幻成球形,包裹住中心的血液,缓缓飞向霄均。
猛然,水球一滞,似有散开之势,温峤面色苍白,嘴角渗出血迹,已是强弩之末。阿绯担心,却不敢贸然帮助,自己这纯火灵力若不掌握力度,怕是要弄巧成拙。
那女子也是焦急不已,竟咬破舌尖血,以内息木灵帮助温峤。
这世间,不论人还是妖,心头血最重要,舌尖血次之。二者皆是修士灵力命脉所在。灵力低微者以内息护持灵力,周天灵能居于内息处。不过这内息所在,个人不同。
灵力高强者可凝结出内丹,人类修士多为金丹,妖类内丹千奇百怪,譬如阿绯斩妃丹红,其内丹便是一块锋利鎏金,阿绯拿它炼成赫赤火刃,威力强大;而阿绯内丹是两颗交缠火藤,阿绯听娘亲说过,此名“生死诺”。双藤相缠,灵力强大,若是被人剜掉一半,可得阿绯一半灵力寿元,从此同生共死,祸福相依。
那女子竟献出舌尖之血为温峤护法?阿绯心中惊讶,这凡人真是重情重义,一个个为他人肝脑涂地。莫非温峤也是这女子同门,二人交好?想到这,阿绯有些气闷,这温峤怎么人缘这般好,好些人喜欢?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原本就不整洁的发髻此时更是狂乱。
温峤得女子护法,灵力稳固,顺利将流火兽之血引入霄均内息处。待施法完毕,霄均火毒渐消,水灵气息平和,脸色转常,安然熟睡了。
温峤和女子见霄均大好,不由得神情激动,那女子身体虚弱,几乎要倒下,温峤双手扶住女子,关切不已,那女子几乎被温峤抱在怀里,二人正低语什么,阿绯看着二人纠缠。心中无名火大,大声道:
“她灵力受损,需要静养!”
温峤闻言一惊,轻轻扶着女子到桌边坐起,自觉失态,咳了几声,尴尬道:
“李姑娘,温峤失礼。”
“无妨”
女子摇头,似乎累极,竟倒在桌子上。
阿绯又吃了个青杏,看着李姑娘,有些不知所措。
温峤望着阿绯,似要解释,却被一阵脚步声打断,二位回头,只见一位身怀六甲的美妇人站在门外,似是霄均娇妻,一脸急迫的冲了进来。
再确认霄均无碍后,美妇人泪流不止,径直跑到温峤面前,欲要跪下,温峤连忙以灵力扶起妇人,阿绯听着妇人对霄均的千万万谢,觉得无聊,打了个哈欠,便不顾二人在侧,走了出去。
夜幕深沉,星辰闪烁,阿绯望着一轮瘦月,思绪万千。只觉得这几日的经历如梦如幻,毫不真实。想到几天前,还是一只天不怕地不怕的灵狐,每日餐风饮露,刻苦修炼;如今却缩在人身里,看着一群宵小凡人不知所云,这人间虽热闹,好似也无我容身之处。我此番出泽下,究竟是对还是不对呢?
小狐对月长叹,第一次对自身产生了迷惘,生出了“所生为何”之类高深的问题。
温峤与美妇人寒暄几句便走了出来,迎面撞见一副美人望月图:红衣女子面容娇俏,肤白如雪,发髻略略散乱,身形纤纤。温峤伫立半晌,见阿绯回头,这才展露笑颜,温和道:
“可是觉得人间繁琐?”
“只觉得什么都不懂……”
阿绯苦恼。自己一只大字不识的红狐,猛然入了这人间繁华,虽觉热闹,却迷迷糊糊,不知世事,真是烦闷。
“无妨”温峤轻声安慰。
“此后无论有何不懂,我都会教你。”
温峤声音温柔,阿绯心中微动,不由得脸红,看温峤含笑立在月光下,清辉满身,周身水灵气息微动,整个人似隐在茫茫水雾中,令阿绯看的不真切。
腊月晚风寒动,吹的温峤衣衫翩翩,似乎下一息便飞升离去。阿绯伸出手来抓住温峤,温峤不解。阿绯痴道:
“我只怕不抓住你,你便飞升了,留我一人在这。”
见她纯真模样,温峤心中快怀,温润一笑。轻轻注视阿绯。
阿绯见这如玉笑容,不觉想到千乘丘的万年冰雪,又想到万乘崖挺立的孤松,还有不知处外迷蒙的雾气。
“我不过一介凡人,阿绯姑娘说笑了。”
冬夜寒冷,温峤有些颤抖,阿绯见温峤如此,想到前几日千乘丘之事,急急上前,开启火灵威压,想要抱住温峤。
温峤只觉一阵刚猛火灵之气袭来,大惊,猛地后退几步,与阿绯拉开距离。
“阿绯姑娘,日后莫要随意开放火灵威压,我等凡人可受不住。”温峤喘着气,调动水灵之力堪堪维持身形。
阿绯连忙收了威压,见温峤狼狈之样,有些抱歉:
“我适才只想给你驱寒,你可伤着?”
温峤苦笑,阿绯火灵极强,又不懂控制灵力,刚一道火系威压差点烧了自己。
“无事,日后莫要展露灵力便是,咳咳。”阿绯见温峤咳嗽,不禁有些担忧:
“同行几日,你总在咳嗽,你还好吗?”
“无事,修养几日便好。”阿绯上前抚着温峤的背,温峤躲避不及,面上红云乍现,竟咳嗽的更严重了。
是夜,风朗气清,二位暂住在李家客房。
阿绯兴奋莫名,期盼着明天快些到来,过人间的第一个腊八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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