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人归
作者:一柠
我执掌这漫漫黄泉已三百余年,世人道我一声孟婆。说来可笑,我掌管众生的前世今生,却不知晓自己的尘缘因果。脑里唯一留存的,仅有那句“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罢了。至于缘何成为孟婆,思来想去始终未果,只知醒来之时,便站在这奈何桥畔的望乡台,唯有一锅、一木勺,以及满袖落寞伴我身旁。自那时起,我渐渐明白我便为这黄泉中唯一的引路人。
我赠孟婆汤,送世人转世投胎,轮回了不知多少个四时。只是近些日子,我似乎身患有疾。我时常一睡忘时,每每入睡,总有一梦浮现,那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我本应不识梦中人,只是为何醒时,总是心痛不已,似乎,那人便是我。
梦中有一女子。那女子可真是好看,眉眼弯弯,粉面朱唇,一袭鹅黄长裙配上她那浅浅笑意,似天上仙。女子定定地站在桥头,眼里微露焦急与期待,她手中拿的似是一封信笺。信,微皱。女子应是等待着谁吧,那人于她定是万分重要。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女子轻吟着,眼含温柔,脸颊也微微泛红。我懂,那是女儿家的娇羞。我想,她定是等着哪家公子。我猜,那位公子应是面如冠玉,英姿飒爽且深情之人。不然,怎会让一女子在这翘首以盼,只为公子。
估摸着三个时辰了吧,她仍旧面带笑意,静静地等着。从黄昏到夜,从人来人往的热闹到仅剩一人的孤寂,她也未曾走动半步。那公子待她定然极好,才会让一女子甘愿等候,不问何时;那女子定然也是温柔深情,才会如此等待一人归来。
只是,她终是没能望见他的身影,带着满袖凉风以及满心落寞,离开了。
“刚获大捷,他定有事耽搁住了。明日,明日我再来桥头寻他,免得他怨我不等他。”
后来每一日,桥头便多了一位女子,女子身穿鹅黄长裙,手拿信笺,就那样定定地站着,似是等待着一人。只是,每日满怀欣喜而来,却是满脸失望而归。日复一日,未曾改变。
终于在某日黄昏,有一身着似是侍卫的男子缓缓走向她。女子显然望见了男子,眼里溢出满满的欢喜,手里的信被她又捏皱了几分。女子四处张望,似焦急似欣喜,最后望见的却只有那位侍卫男子。眉紧锁起来,心也揪起来,她心里突然冒出一个不好的想法。子秉不会……不,不会的,定是我想多了。
女子迎上前去,双手微颤,声音里夹杂着丝丝哽咽:“子秉呢?不是大捷吗?他人呢?他怎么没亲自过来?”
侍卫男子低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女子耐不住了,问道:“你说,子秉去哪里了?怎么不来见我?你叫他来见我。这个不守约定的人,躲哪里去了,要我好等。”
听后,侍卫男子单膝下跪,低头说道:“姑娘,怨属下失职,将军他……他已经没了!”
蓦然间,那封被紧紧攥在女子手中的信悄然滑落,她以满眼的不可思议望着眼前的侍卫男子。“什…什么?你再说一遍,子秉他…他怎么了?你们不是大捷了吗?子秉是不是在骗我,他故意要你骗我然后出现是不是?你跟他说你已经骗到我了,你叫他出来,别躲了。快啊!”女子就这样看着他,满眼盈泪,她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
“姑娘,是属下失职,你请节哀!是我未护好将军,以至于他孤身奋战,战死疆场,才换来我们大捷。这里有一封信,是将军告知我若他不在,让我转交于你。”
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女子。女子轻轻展开信,入目是:
与卿相识,吾欢喜也。愿卿余生安好,觅得佳人温柔以待。柒柒,勿挂勿念。——子秉
两行清泪从女子脸上滑落,落地凉心。
“不,不会的,你是在骗我,我不信。子秉怎么可以把我丢下了呢?他怎可以不守信诺?”那位叫柒柒的女子嘴里不停地喃喃道,“子秉,你回来,你怎么能不要我了……”
不知为何,我的心似乎被狠狠揪起来,那样痛。是心痛那位女子吗?然记忆流转,我随风也随柒柒回归她所思那日。
微风拂面,细雨初晴,花落依稀。女子在园中翩然起舞,红衣,幽舞,踏云,腾飞,在花中欢笑,似梦非醒。何处传来的泠泠琴声,和着这舞,浅韵悠悠。柔肠回环,思情阑珊,一袭梨花白,颦眸流盼莲步珊。一曲舞毕,风起,情动,一瞬而已。
“柒柒,等我凯旋!”
“子秉,归来那日娶我可好?”
“好!那时,我便以这太平盛世为聘,十里红妆为媒,迎你为妻!”
“一言为定!到时我在桥头等你。”女子望着眼前的心上人,眉宇之间不经意溢出的是欢喜和期待,她盼他归来之时。谁知,这一等便是六年;谁知,这一盼竟是一生。
梦转,又为桥头。女子啜泣离去,步伐不稳,身形显得如此单薄。终究是深情付了过往,温柔存于美好。
那日起,女子如旧伫立桥头,只是手中无信,眼里尽失欢愉,取代而之的是无尽空洞与悲伤。似是一夜之间,竟皱了桃腮粉面,苍老了容颜。日复日,年复年,女子容颜不再,她竟一日未变,一直伫立桥头。
我不懂她在桥头等谁,也不知她期盼什么,更不知晓为何心中隐隐作痛。
后来女子如何了,我不知,也不曾梦见。唯记得一段话,该是女子留的。那段话是这样叙说:
曾以为,纵山水阻挡,我们也定来日方长,无惧。
谁知山高水远,终是别离你我,所思不过大梦一场罢了。
我愿日日等君归,哪怕世世不得轮回。
子秉啊,你可知人约黄昏后的下一句是什么?是“今年元夜时,花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梦尽,落得无尽惆怅。我忆不起梦中之人的模样,只知柒柒子秉四字。柒柒子秉,不知为何,我心隐隐绞痛,像是忘记了十分重要之人。泪,悄然滑落。奇怪,我可是孟婆,我见过这世间多少悲欢离合之事,又怎么会哭呢?这心,又怎么会痛呢?我应是最近闲住了,感伤起人间情意起来。容不得我多想,我匆匆回到奈何桥畔,为亡魂送上一碗孟婆汤,送去轮回。直至遇见一男子,解我心头惑。
这日,一名身穿着盔甲的男子低头走来,盔甲染血,显得有些不堪,但仍能望出他那俊俏的模样。不知他因何事竟紧锁眉目,入目皆是愁苦与悲痛。我更不知为何我心头稍紧,想为他抚平皱眉。
“孟婆,这几百年来,你可曾见过一位女子,那女子眉眼弯弯……”说着,男子的愁苦像是又加重几分。
“公子可是说笑,我掌管黄泉近三百年,期间不知相遇多少男女,怎知公子口中姑娘,这可为难我了。”我笑着说道,为他备好孟婆汤递上前去“公子还是将汤喝下,或许那姑娘会与你再续前缘。”
男子闻声,忽的抬头,瞬间,他瞳孔微微放大,眸子里多了些许惊喜,也增添了几分不可思议。
“柒柒?”他有些颤抖的唤到,“柒柒,真的是你吗?”
“柒···柒?唤我吗?”我有些茫然,面对眼前的男子,我道不出内心感受。喜?或是悲?不知。
“你竟忘了吗?”男子眼里印上些许失落,又自言自语道:“也是,三百年了,怎会记得。我失信,你该是怨我罢。”
“你是···何人?”我望着男子,隐约熟悉,好像在哪见过。哪呢?
少年唇角轻扬,他笑了,只是这笑容,有些凄惨,声音哽咽说着:“我…我是子秉啊……”
“啪——”碗从手中滑落,孟婆汤在地上如花般绽放,惊动我的心。我愣愣望着眼前男子,思绪万千……
终是风沉雨尽,雾散梦醒。黄泉碧落,万般故事,也终是,化为了云烟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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